看到黑衣男子大步朝自己走了過來,牛氏吓得立刻收回了目光,她心裏咚咚直跳,連額頭上都冒了冷汗。他不會殺了俺吧?俺就看他兩眼而已……難道是衣服?這身紅衣服就是好……
“剪秋?”
正看向窗外的葉剪秋聽到一個溫和的聲音回了頭。
“楊捕頭?”
“唉呀,這不是楊捕頭嘛!”
裏正石碌也驚恐地站了起來,結果不小心腿碰到了椅子,發出一陣叽哩咣當的響聲。一聽是楊捕頭,連葉大山也緊張的跟着站了起來,戰戰兢兢張着大嘴不知道說什麽好。
楊小迷微笑着擡起雙手做了個向下壓的手勢:“大家都坐,都坐啊!我只是看到剪秋,過來打個招呼。剪秋,你可是稀客啊!平日裏除了市場和署衙,你哪裏都不去的。”
葉剪秋不好意思地道:“今天家人來看病,我領他們在外面随便吃點。”
“怎麽可以随便吃點,你楊大哥做主了,上二樓包間!走!”
楊小迷二話不說,一把将葉剪秋從椅子上拉了起來,一邊拉着葉剪秋往樓上走,一邊回頭道:“大家都跟上啊,可別掉隊,掉隊就吃不上包子了。”
葉大山先是蒙,後又歡天喜地拉起石碌:“他叔!快上樓,俺家大小認識楊捕頭哩!”
“就是哩,大小真的有大本事哩!”
石碌心裏也激動萬分,趁着這個機會,說啥也得問問楊捕頭自己家的案子才是。
一群人大大小小滿臉喜色緊跟不掉隊,很快就來到了二樓。
二層樓梯口守門的侍者完全和一樓的店小二不是一個檔次,他們身材面相都很出衆,統一穿精美的冰藍色絲綢。楊小迷沖他們點了一下頭,立刻有一個侍者會意,跟上楊小迷的腳步上了樓。
二樓完全是另一個天地,安靜,幽雅,一股讓人心醉神迷的紫蘿蘭香味撲面而來。
一群人踩在厚厚的紅色絲絨地毯上,走路悄無聲息。大人小孩全部沒有說話,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二樓兩側是均是包間,每個包間都有雕刻繁鎖花紋的紅木大門,上面的釘滿了明可照人的鎏金鼓形飾釘和獸首銅環。走廊的兩側牆上挂有古樸而優雅名人字畫,有造型奔放的牙角雕刻和水雲裳的華麗堆錦。走道兩邊擺放着大盆的綠植,頭頂懸挂着散發着橙色的羊皮大燈,暈染周圍一圈金色的光芒。牛氏已經震驚的說不出話來了,唉呀!青陽還有這種好地方哩,怪不得當年皇帝都來青陽玩!這地上都能睡人哩!她不時地彎下腰在地毯上摸了又摸。
楊小迷推開走廊盡頭的一個包間,推着葉剪秋進去。
“你們今天就坐這裏,誰也不準走!小禾,這裏交給你了,客人們有什麽需要機靈些。”
“是。”
叫小禾的男子行了禮,恭敬地送楊小迷出門。他合上門後,禮貌地問道:“客人請坐,請問諸位剛才點過菜了麽?”
“點過了。”
“那小禾就先上茶水了。”
“好。”
包間的窗戶被小禾打開了,外面就是一排遮窗蓋棂的有風蕭蕭,無風也蕭蕭的養眼綠色的大楊樹,從窗外吹來的陣陣熱風經過層層綠葉的過濾,是那麽清涼幹淨的讓人心曠神怡。
小禾打開包間牆角一個四角包銅的檀木大櫃子,拿出裏面的茶具等物,開始一一為客人們上茶。
葉大山興奮地回不過神,他屁股下面的椅子也被包了金絲絨,坐上去舒坦的很!
葉大山滿意極了,這個店小二看起來真不賴,雖然有禮有節,但笑不露齒,太拿捏了些,沒有樓下搭白毛巾的那個活潑喜慶,笑的一口大白牙。
“這位小哥多大了?”
葉大山看着文雅的小禾在自己面前倒茶,就想和人家套近乎。
“回客官,小禾今年虛歲十八。”
“看起來不像,面嫩,頂多十五、六歲。”
“多謝客官誇獎。”
“家是哪裏的呀?”
“小禾家就附近。”
“哪個鄉哪個村的呀?”
小禾微微一笑道:“客官,一會兒小禾給您上餐前小點心。”
說完,小禾就恭敬的退下了。人家禮貌的無可挑剔,但是始終和你保持距離。
石碌兩口子小聲的讨論着屋裏的擺設,小心翼翼的摸着鑲着金邊的透骨精瓷,而牛氏見人退下後,騰地從椅子上站起來,打開了小禾剛才打開過的櫃子。
只見裏面擺放着整整齊齊的餐具,茶具,茶葉等物,最顯眼的還有一包包香料和一個鎏金的獸首小香爐。牛氏伸手就抓了一包茶葉就想放進自己的兜……唉呀該死!兜太小了,裏頭裝的從府裏拿的糖太占地方,茶葉裝不下了!怎麽辦?
此時,聽到門響,牛氏立刻關上櫃門,迅速而又敏捷的坐到自己位置上。小禾推開門,身後進來一個同樣服飾的侍者,侍者端上一盤盤的精美點心,中間最大的琉璃盤裏就是他們帶來切成花樣的水果拼盤,小禾細心地在水果上紮上牙簽。
“客官先慢用茶點,一會兒飯菜就上桌了。”
石碌看小禾要走,慌忙叫住他:“那個小、小禾?”
小禾回身,禮貌地行禮道:“客官還有什麽吩咐?”
“楊捕頭呢?”
小禾微微一笑:“在下不知。”
說完,又翩然退下。
石碌一臉失望,葉大山拍拍他的肩膀安慰:“莫慌,這就是貴人!人家下人都是這個氣派,何況正主兒呢?剛才楊捕頭對俺家大小那熟絡勁,定不是認識一天兩天了,讓大小找他去,大不了讓俺大小把他叫到咱西兔兒村!”
“大小,你能行麽?”
石碌不相信大小有這個能力。
葉剪秋搖搖頭:“我和楊捕頭并不熟,他只和我們家大人關系不錯。”
他只是和楊捕頭在署衙偶爾見過幾次而已,均是點頭而過,沒想到楊捕頭竟然這麽熱情好客。
“唉呀你這個大小!你莫不是怕欠楊捕頭人情哩?大着膽子直接去找他說事!不成就送禮!都是熟人哩,不辦事他以後見你好意思麽!”
葉大山一臉責怪,這孩子怎麽還沒他會辦事呢,有關系不用就浪費了,他這當爹的還得多教教才是。
見葉剪秋沒有說話,石碌反過來安慰葉大山:“沒事,沒事,有機會。”
葉大山突然想到什麽,坐直了身子正色道:“大小,俺咋聽說軍團要建農場?還聽說用了很多農民幹活,一天能掙不少錢,這事兒咋沒聽你提起過?”
“沒錯,軍團是要建農場,但這件事是朝歌具體負責的。”
“你給朝歌大人說說,你看你爹和你石頭兄弟也能幹活,咱自己村閑人多呢。”
“現在估計不好辦,已經承包給別人幹活了。”
葉大山和石碌感到非常惋惜,葉大山道:“以後有這好事得回家說哩,讓自己老家的人幹多好。”
石碌也點附和:“沒錯,大小啊,往後這好事得先想着給咱們村争取。”
“好的。”
這件事倒不是壞事,可以讓石頭出來打工掙錢,而且離家又不遠,可以考慮。
石碌道:“大小,叔聽說你和市場裏的商販挺熟,你看你能不能幫叔個忙。你叔農閑的時候也做生意,倒點糧食炭石啥的,需要買一百多條毛皮口袋,俺原來買的價是二個半錢,不知道你能不能找熟人給算便宜點?”
“好的,我回頭問問。”有顧樹林在,估計不成問題。
石碌開心地道:“那敢情好,叔這就把錢給你。”
葉大山捂住石碌的手死活不讓他掏錢,生氣道:“他叔!你這是不給兄弟面子,有大小在還能讓他叔花錢哩?傳出去不丢俺的人麽!”
“不成!咋能讓孩子又幫忙又花錢呢!”
兩個人臉紅脖子粗大聲吵吵着站了起來,像兩只大猩猩打架似的怒吼着推讓了一番,裏正老婆吓得趴在桌上像老鷹護小雞似的護着精美的瓷器,而牛氏趁亂不動聲色的将一個小瓷碗放進了葉大山随身的褡裢裏。
看到連站在門口的小禾都忍不住掩嘴笑了,石碌只好無奈地坐了下去,不好意思地看了看葉剪秋。
葉剪秋搖手道:“算了,這次算了。”
裏正老婆本來還想托葉剪秋買幾十斤的豬板油,看這情況不對,也只好罷了這個念頭。
很快,飯菜就上齊了,拼成花瓣形各種顏色各種餡料的一碟碟的包子非常誘人,黃色玉米面皮的,黑色荞麥面皮的,綠色豆汁皮的,白色水晶面皮的……透過面皮,都能看到裏面的餡料。
葉剪秋好笑,原來這裏的包子就燒麥啊!他還以為是自己印象裏傳統的十八個皺褶的包子呢!不過這裏的燒麥做的真是極好,在松針鋪墊的籠屜裏像士兵似的站得穩穩的,燙面制成的外皮薄透如水晶蘭,狀如半開的牡丹花。汁液從上端褶皺處隐隐露出,似流非流泛着油光,看起來非常可口。
大家剛要準備動筷子,牛氏突然想到什麽,她騰地站起來大聲道:“他爹,俺要去找二妞,俺想起來了,二妞的繡坊離這裏不遠,俺得叫她來吃一起飯!”
葉大山不以為意,端起茶水輕咂一口道:“叫她幹啥,咋能這麽多人等她一個?”
“不成,俺二妞不在爹娘身邊,不知道受了多少委屈。爹娘在外吃香喝辣享福,咋能不叫上閨女?不成!”
牛氏不由分說,轉身就跑出了門。葉大山只好随她去。
葉大山招呼石碌,石碌兩口子推卻,說要等等牛氏娘倆。石碌的老婆還緊緊按着自己兩個兒子的手,不準他們動筷子。葉拴看着衆人都不吃,噘着嘴也不敢動筷子,他在家裏已經養成習慣了,好東西都是他二姐的。
光能看不能吃,葉拴很難熬,于是他走到窗戶前趴在窗臺上一動不動,眼巴巴的等着娘和二姐,過了一會兒,葉拴終于高興地蹦起來呼喊:“來了來了!她們來了!”
石碌家的兩個小子一陣歡呼,這兩個人一到,就能開飯了!
随着門被小禾打開,葉婉珍就如同春風一般飄進屋裏。她進門就先和諸位一一打招呼。
“碌子叔,嬸,你們來啦,身子可好哇?家裏忙不?”
兩口子忙不疊的回應:“都好,都好着哩。”
葉婉珍笑如春花,熱情如火,連裏正家的兩個孩子也打招呼:“碾子,碓子,你們也來啦?這一路淘氣了沒有啊?叔,嬸,這兩個孩子不好帶吧?”
裏正的老婆道:“可不,累死人了!這不,一不小心就捅了馬蜂窩。”
葉婉珍大驚失色:“唉呀,讓姐瞧瞧,可真是的,蜇了這麽多包!你們都這麽大了,就不能讓你爹娘省省心,下次叔嬸就不帶你們來青陽玩了。”
石碾翻了個白眼:“你誰呀?”
葉婉珍笑:“我是你姐呀!當姐就是這樣羅嗦,多說兩句也是為你們好。姐還想給你們兄弟兩個買好吃的呢!若是下次叔嬸不帶你們來,姐可給誰買好吃的去?”
石碌直誇:“還是生個丫頭好,瞧二妞真貼心,句句話都貼心窩子,俺要是有個閨女就好了,這兩個臭小子只會惹事。”
牛氏自豪地說:“沒錯,閨女是小棉襖嘛。”
石碾和石碓沉不住氣了:“爹,娘,俺餓了!”
葉婉珍立刻站起身,細心地給兩個小子挾包子,還體貼地幫他們沾了沾醋放進小碟裏。
“快吃吧,都怪姐來的晚了!都餓壞了吧!叔嬸你們也吃,別管我,我不餓,早上吃的晚,這三個弟弟都交給我來帶!”
石碌真心誇:“大山,你真有福氣,這個丫頭一個頂十個的出色。”
葉大山嘿嘿笑着給裏正倒酒:“咱哥兒倆喝酒,讓婆娘和小子們先吃。”
“成!”
牛氏和裏正老婆不用管孩子,安心的開始動筷子。
葉婉珍給幾個孩子忙個不停的挾菜,看到誰喜歡吃哪個種類的包子,就極有眼色的将那盤包子遞到那個人面前。裏正的老婆看着自己最喜歡的荞麥包子送到了眼前,她擡頭道:“二妞,你也吃吧,不用管嬸。”
“嬸子,客氣什麽啊,咱們兩家輕易不坐一桌,我婉珍高興着呢!娘說碌子叔和嬸一家子都來了,我高興的直往這裏跑,也沒顧上給嬸子買些東西。”
“買啥東西呀,嬸子有吃有喝的。”
“那哪成啊,一會兒走的時候嬸子順道拐我那水雲裳,瞧那個布料合适扯一身,雖說我沒別的本事,但是給嬸子做身衣服的本事還是有的!”
裏正的老婆心裏嘆氣,這葉家出了個厲害二妞,也不知道哪裏燒的高香!
等葉婉珍忙了一通後,悄悄地挾了一個包子放在葉剪秋面前,小聲在他耳邊道:“大小哥,爹娘不會說話,木讷的很。二妹得替爹娘招呼着客,冷落了哥,你不會怪我吧?”
“不會。”
葉婉珍又湊向前,用更低的聲音道:“哥,你銀子夠麽?這裏花費很高的,妹出來時帶銀子了。”
“我有,你的放着吧。”
“嗯哪!哥真好!”
葉婉珍笑着飛快地擦了把眼淚:“咱爹娘能坐在這麽好的地方吃飯,都是托大小哥的福,妹子心裏都記得呢。”
“你放心吃飯,不必擔心。”
葉剪秋拿起了筷子,可是當他看到牛氏站起身将遠處一籠包子從頭翻到底,挾起一個包子一路流湯的放到自己碗裏,絲毫不顧袖子沾上了菜湯的粗魯吃相,又默默地将筷子放下了。
善于察顏觀色的葉婉珍悄聲道:“哥,咱娘就這個樣子,我說了她多少次也改不了,估計一輩子也就這樣了,咱自己人就別計較了。”
葉剪秋只好挾起面前的一碟小菜放進嘴裏。
整個桌上,只有這盤菜沒有被牛氏騷擾過,還清清白白的保持完壁,那就是——苦瓜拌杏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