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席輕晖家裏出來的時候,尹席肩膀還在微不可見地顫抖。
上一次這樣緊張,能追溯到6年前第一次帶着團隊參加時裝周的高定走秀——在Theophil衆設計師的審視裏,在同行不解的目光裏證明自己。
而稱贊和掌聲換來的,是往後4年裏Theophil窮追不舍的為難。
很難說這次會不會幸運一點,他沒有策劃過如此大逆不道的事情,幫他或者害他全在席輕晖的一念之間。
醫院陪護的最後一晚,顏微塵閉眼聽他翻身到天亮,他不知道什麽事情能讓尹席這樣發愁。
可是睜開眼,他依舊會用最好的狀态對待生活裏的每一件事。
尹先生和尹太太也來醫院了,他們一起去nicu看望了顏希,她要矯正到足月才能離開保溫箱。
新生兒長得很快,幾乎一天一個樣。
尹席和顏微塵把手伸進保溫箱,她用半透明的小手握住他們的指尖,像是能夠感覺到父親們的存在。
顏微塵久久凝視着她,舍不得把手抽出來。
尹席攬住顏微塵的胳膊:“走吧,這裏會有醫生照顧她,你也要回家休養。”
“尹席,”尹太太關切地問,“家裏都安排好了嗎?”
“好……”尹席一擡頭,看到瘋狂擠眉弄眼的父親,半個音節被生生吞了回去。
父母是希望顏微塵搬過去的,這樣等到顏希出院,她也會被接過去。
尹太太期待地說:“莊園裏有配套的嬰兒房,就是你小時候住的那間,嬰兒用品齊全。我們還新聘請了産後修複師和育嬰師,都在家裏等着,所以——”
尹席問顏微塵:“你的意思呢?”
顏微塵垂着頭,不敢看尹太太的眼睛:“我想回家。”
哈裏森公園的家。
尹太太肩膀洩氣地垮了下來。
“顏微塵在我那住習慣了,突然搬去莊園可能不适應。”尹席打圓場道,“等過段時間,我們再帶顏希回去小住。”
尹先生說:“行,你們自己多注意,別讓他受風。”
尹席應道:“會的。”
醫院門口,三輛車整整齊齊地停在廣場上,尹席幫給顏微塵裹好羊絨大衣,摟着他坐進中間那輛,與父母道別後搖上車窗。
顏微塵對車禍心有餘悸,即使知道前後兩輛車都是為了保護他的安全,依舊坐得僵直。
尹席攥住他的手,用指腹搓了搓他出汗的手心:“去年我出車禍以後,每次從事發路段經過,心裏也都覺得瘆。”
顏微塵真的沒想過車禍幾率這麽高:“也是坐在車裏被撞的嗎?”
“不是,當時我騎着自行車。”尹席故作輕松地挑開他的注意力,“你還記不記得,答應過陪我騎車去看海啊?”
“記得。”但是行程沒安排上,顏微塵就懷孕了,之後就跟所有的劇烈運動說“拜拜”了。
“我叫人給我的自行車改裝了嬰兒座椅,”尹席壞壞地笑,“到時候我們可以載着顏希一起去。”
顏微塵确認道:“真的要叫她‘顏希’嗎?”
他們沒有提前商量過名字,但是出生證明已經開出來了。
尹席的笑僵在臉上:“‘希’字原指精工紡織的織物,也就是古代的奢侈品,後來引申出了‘珍貴’和‘希望’的含義。我以為這是個好字,你不喜歡嗎?”
“不是,”顏微塵糾結的不是“希”字,他心事重重地說,“有時候我也不知道我該姓什麽。”
嚴格來說,他是個私生子。
發現自己身世後很長一段時間裏,顏微塵每天都在想,顏知節如果泉下有知,會不會憎恨他侮辱自己的姓氏。
而現在,歷史巧妙地輪回了。他這個私生子,又生了個私生女,并且不得不後知後覺地糾結這個姓氏是否合理。
尹席肯定地說:“你姓顏,顏知節的顏。”
顏微塵不敢跟尹席攤牌,他試探道:“你想過跟你姓嗎?”
“我比你更困擾,”尹席擡起眉,若有所思地說,“我自己也不知道姓席還是姓尹,所以孩子跟你姓一定不會錯。”
這個态度主要取決于席家,需要他的時候,他叫席輕藍;不需要他的時候,他就叫尹席。
反正他在兩家都算得上邊緣化,哪個姓都沒什麽好争取的。
但顏微塵是真的後悔了。
他以前覺得跟尹席的婚姻不重要,有任何萬一他都能自己養大顏希。可是顏希出生以後,顏微塵卻反而困擾于自己和尹席的關系。
比起擔心女兒未來更自私的原因是,他覺得他離不開這個alpha。
“怎麽了?”尹席覺得他有話要說。
顏微塵動了動嘴唇,實在開不了口:“沒什麽。”
“我倒是還有件事希望你能體諒。”尹席不自在地朝車外瞥了一眼。
這話說得顏微塵提心吊膽起來:“什麽事?”
“明天我要出趟遠門,但是最遲後天早上就會回來。”尹席抿了抿嘴唇,“所以不能留在家裏陪你了,你想要什麽叫楊管家給你安排。”
顏微塵很想知道是什麽事,他按耐住好奇心,輕聲回應:“奧。”
尹席第二天大早就準備出門了,他還是不要顏微塵送,只是要他幫忙打個領帶。尹席的領帶很多,這是顏微塵所有摸過的領帶裏,質量最差的一條。
沉穩的靛藍色,半舊,說不上來哪裏不對,但就是莫名覺得廉價,跟尹席挺闊的西裝不那麽相襯。
顏微塵的目光久久地停留在領帶上,他覺得可能是自己不識貨,到底沒有問出來。
尹席也沒做解釋。
直到很久以後,顏微塵看到尹席的畢業照,才知道靛藍色是他校徽的顏色,那條領帶不過是學校紀念品商店的量産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