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侶裝”這個詞,珈以說出口是因為順嘴。
畢竟她年紀大了,這麽些年被養得好,看上去已是十五六的身姿,斯璘這妖怪又不會老,永遠都是一副二十出頭的模樣,前些日子帶她出去買衣服,都穿了身上白下黑,街上一路都有人在說“情侶裝”。
珈以說出口是根本沒動腦子想,可她發現了斯璘出門的動靜不對。
而且那之後連着好些天,她再纏着斯璘撒嬌時,就明顯感覺到了他的排斥。
不是那種不喜歡,而是帶着尴尬的、迷茫的、不知所措的。
斯璘被她随口說出口的那三個字吓到了。
珈以皺着眉頭思索了一天,趁着斯璘去了藏妖界,路過練功房看見在裏面打沙包的白錫,突然就站在他身後說了一句,“你覺得我們當情侶怎麽樣?”
“砰”的一聲,沙袋砸在了白錫臉上,他回過頭來,鼻子冒出股鼻血。
下一瞬,他快跳一步躲到了三五步之外,瞪大了眼看向珈以,滿身戒備,“你有什麽目的?又想坑我對不對?”
不知想到什麽,白錫忽然蹿過來在門口看了許久,确定周圍沒有一絲斯璘的妖氣才松下緊繃的心來,“好啊,言珈以,你就想讓妖王弄死我對吧?!”
這話說得半點不摻假。
白錫這麽些年和珈以鬥智鬥勇,兩人不和已久,可慣來吃虧的總是白錫,其中很大緣由,就是斯璘會堅定地站在珈以那邊,又遑論是這種驚天地的大事。
他要真敢對言珈以起一點心思,怕是明天就能灰飛煙滅了。
白錫這個态度,才像是真被吓到了,手足無措,不知該如何應對的模樣。
珈以不喜與人論及私事,但這事在心頭堵了幾日,她難得舉足不定,白了眼表示那句話她不過是開個玩笑後,問,“你覺得,大王他有沒有可能,喜歡我?”
白錫看她的目光更像是在看智障了,“不是,”他伸手摸了一鼻子血,覺得這血流得賊冤,“他都快把命捧給你了,你還在這懷疑他?”
看珈以的眼光,又像是在看白眼狼。
這貨說得,跟她想要讨論的,完全不是一個方面的。
可不排除,他說得也很有道理。
珈以心浮氣躁,朝白錫勾了勾手指,“來,打個架。”
斯璘回來時,兩人正打得難舍難分,肉搏難免肢體接觸,正巧被斯璘看見了白錫單手制住了珈以的右手,而珈以試了左腿去絆他腿的畫面。
珈以是被黑着臉的斯璘抱走的。
懷裏的小姑娘流了一身汗,滾燙滾燙的,斯璘抱着她,還能感覺到她脈搏的跳動,皺了眉頭,“妖族不喜近身攻擊,你不必再練習這些。”
這個話題,斯璘很久之前就提過,那時正巧譚洌在,聞言便提出了反對意見,說珈以日後定然要與人類接觸,自然是學習如何自保才是上策。
兩個意見不同的妖與人,為此還大吵了一架。
尤其近些年,珈以覺得譚洌在面對斯璘時都暴躁了許多,但不是那種與他為敵的暴躁和防備,而更像是……對待拱他家白菜的豬。
珈以忽然覺得,她好似錯過了許多蛛絲馬跡。
斯璘這邊,她不想打草驚蛇,最近深淵封印越發薄弱,他為了此事,已經頗有些煩心頭疼,她并不想在這個節骨眼上給他再添麻煩,轉而去找了譚洌,開口第一句話就是,“我若是想和斯璘在一起,能陪他的時間是不是有點短啊?”
第一次小表妹主動找上門來,臉上的笑都還挂着的譚洌,“……”
他深吸了口氣,也是這些年涵養好了,才沒有破口大罵,只狠狠地說了句,“我早些年就看出來他的眼神不對,明裏暗裏提醒這麽多次,還是讓那只千年老妖怪得手了,他也不怕日後被言訓逮住了暴揍一頓。”
怒火攻心,是還記得自個打不過斯璘,卻忘了科學。
言訓再如何,也不可能作為老丈人來打斯璘一頓了。
而譚洌擡頭,看見他家小表妹“果然如此”的眼神,才發現自己剛才竟然默不作聲被套話了。
他醒過神來,有些惱怒不甘,卻又有些好笑,“那家夥,到現在沒找你攤牌?”
難不成那昭然若揭的心思藏得那麽好,連他這太過早慧的小表妹都沒發現?
珈以的确是沒發現。
十年啊,斯璘寵了她十年,十年如一日的寵愛,便是她的心性,最多也就是讓自己不要被寵成仗勢欺人又嬌縱蠻橫的性子,在習慣成自然後,又怎麽可能清晰地回過頭去辨別,這寵愛,在什麽時候走了彎路。
她露出了茫然無措的模樣,皺了眉頭,卻是讓譚洌都有些不忍心了。
作為心裏沒少嫌棄過言訓和斯璘寵人的架勢的人,他也是半點沒意識到,論寶貝着小姑娘的程度,他自己,也就是因為沒機會,才顯得中毒不重罷了。
因而小姑娘一露出這模樣,雖然不想給斯璘說好話,可他還是忍不住說了句真話,“你看他寶貝你的那個架勢,是舍得将你扔給旁人的模樣嗎?”
譚洌笑了聲,往後靠在椅背上,“斯璘他早些年過得再落魄,他血脈裏流的,也是兩族王室的血,他自有他的驕傲。何況他不是人,沒有百年內的生老病死,你慢慢長大的這麽些年,給他的不是退縮,只是深陷與習慣。”
更何況,斯璘從一開始,就沒承認過,他與小崽子間的輩分。
沒有這些輩分倫常,他看着看着,心思慢慢變了,許是他自己都沒有察覺。
譚洌點到為止,不肯再多說了。
倒是斯璘知道珈以去找了譚洌,皺了眉頭,難得敲了兩聲不等她應答就推開了房門,問她,“譚洌是不是和你……”
之後的話,全給堵在了嗓子眼裏。
難得忘了基本禮貌推門而入的斯璘,正好看見珈以掀了上衣,露出大半個上半身,細細的腰肢、精瘦的肚皮,還有,圓滾滾的肚臍眼。
斯璘的臉上着了火。
他“砰”地一聲關上門,敲了兩下,又等了珈以應聲,才推門而入,一張嘴又是,“譚洌是不是又勸你多與人類相交了?他……”
“大王為什麽要攔着我和人類交往呢?”
斯璘未說完的話再次被珈以打斷,他看向他親手養大的小姑娘,那雙眼睛烏黑發亮,像是千金不換的寶石,“明明大王也告訴我,人類之中會有好人,明明大王自己遇見了無辜落難的人類也會出手相助,又為何不準我與人類接觸?”
“我……”斯璘張了口,卻不知該如何說。
他害怕。
因為在大部分人類眼裏,妖都是窮兇極惡又冷酷無情的存在,他怕他的小崽子與人類相處久了,也會這麽看他,不複之前亮晶晶的目光,不複之前依賴。
他可以接受任何人這麽看待他,他無所謂,但是小崽子不行。
可他同樣也不想告訴她,不想讓她知道,她眼中無所不能的大妖王,居然會有這麽懦弱無力,膽小得蜷縮在角落裏瑟瑟發抖的模樣。
斯璘不知如何說,可突然這時,樓下的大編鐘猛地敲響。
聲音又響又急,藏妖界出了大事。
斯璘與珈以對視了一眼,方才在說什麽話題都不再重要,一人一妖都飛快拿好了早就備下的包,下樓時正巧趕上同樣嚴肅神色的白錫。
鐘聲還在響,深淵的封印,搖搖欲墜。
大妖王瓊芷,斯璘的生母,被封印千年的曾經的妖界之主,将要蘇醒。
她被人族的數十個道士合力封印時,已修煉出九尾。
如今安定了數年,人界的尋常人早已不知曉妖族的存在,斯璘也早已與他們達成共識,鎮壓瓊芷一事,最好留在妖界,減少禍亂。
珈以這是第一次見到真正的妖界。
昏暗,陰沉,寒冷,凄涼,還有,到處充斥着不甘。
路上他們聯系了許多人,但尋常人的體質并不合适進妖界,最後來的也不過是數百之數,正好聽見前方最昏暗之處,傳來一聲震耳欲聾的破碎聲。
從入妖界開始就纏着珈以的黑霧一晃,身後傳來一聲悶哼。
珈以頭也未回,一個治療術就籠在了斯璘身上。
同時那黑霧中隐隐露出個影子,珈以一手攬着斯璘飛快後退,其餘人就在白錫的帶領之下,朝着那模糊影子之處強攻而去。
封印破碎,斯璘招了反噬,可破封印而出的瓊芷,也是最虛弱之時。
百數之中,人與妖皆占一半,成組與瓊芷上車輪戰,卻也只将她顯出了形,立在昏暗的灰霧之中,伸手一抹嘴角沾着的血,朝底下衆人一笑。
“千百年過去了,人類竟是變得如此不濟了嗎?”
她那雙金色美目微微一挑,從七倒八歪的人群裏,找到了被珈以半護在身後的斯璘,嘴裏發出了一聲嘲諷的笑,“這不就是我那位認賊作母的逆子嗎?怎麽,百年前還敢封印我,如今,就只會躲在女子身後尋求庇佑了?”
要說來者之中,瓊芷最恨的,無疑就是她這兒子。
當年他生父負她,她損了身子不得不将他生下,他還天生四尾,天賦比她更強出一截,喜得族中那些早就看不慣她的老人拍手稱好,害得她當場便嘔了一口血,才會在與那些道士對敵中落于下風,被囚禁千年。
千年啊,人走茶涼,她在其中,受了多少苦!
而她這逆子卻與人交好,用她給的一身本事,将她封印百年!
瓊芷心中怒氣大盛,渾身戾氣濃稠,越過那些東倒西歪的人,徑直朝斯璘俯沖而來,五指成爪,竟是要避他必死。
而就在她離得只差一寸時,身後倒下的人忽然站起,竟是以己身為陣,将闖入其中的瓊芷牢牢困住。
而也在此時,同樣離她極近的珈以伸手,咒法毫無阻礙地砸到了她臉上。
瓊芷嘶鳴尖利,利爪落下更狠。
作者有話要說:
還有一章,恩,最後一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