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霜和葉小溪走後,葉剪秋心裏一直有個疑惑。
為什麽中秋節葉大山沒有來打秋風?按照他的那尿性不該呀?過節嘛!是多好的伸手要錢理由,爺爺想你啦,一家人要團圓嘛,農場的好東西咋不給你爹嘗嘗呀……
結果,不僅葉大山毫無動靜,就連采霜也連連抱怨,說常常往府裏跑的葉婉珍也很少上門了。
平靜的表面下肯定有不平靜的事發生。
當葉剪秋悄悄地了解了一番後……
“曹五!”
葉剪秋咬牙一拍桌案!
葉剪秋指揮站在角落裏一個當電話使的工友道:“去把曹五給我叫來!”
跑路特別快的“電話工”瞬間像一股風沒了影子。
這個曹五,竟然私下裏給葉大山一家在青陽鎮買了兩間鋪子,大妞和石頭盤了一間開小飯館,一個最大的二層樓高的大鋪子開了一個雜貨鋪,下面做買賣,上面住人,商鋪後面還帶一個大院子當倉庫。
西兔兒村那洞屋早就不住了,人家葉大山現在可是搬到青陽鎮裏當“城裏人”了!
再加上中秋時曹五送來的滿滿一大匣子玉簪子,玉墜子,還有一個價值連城的名貴“捧雪”玉杯時,就是用根腳趾頭想想也知道是怎麽回事了!
當聽到小通訊員說葉管事要見他,曹五心裏有些暗暗打鼓,當他又看到葉剪秋坐在桌案後面一臉嚴肅的神情,心裏更加不安了。
見曹五忐忑,葉剪秋嘆了口氣,指了指桌前的一把椅子道:“坐下吧!”
曹五老老實實的坐下,摘下頭上的帽子緊緊摟在懷裏,偷偷瞄着葉剪秋的臉色。
葉剪秋從桌上拿出一張紙和一個錢袋子,對他道:“曹五,這些銀子是你這幾個月在農場的薪水,加上你的馬車補貼,一共是二十五兩銀子。”
大事不好!小廚子和他開始算錢了,這是表示要拉開距離!
曹五苦着臉張了張嘴,說不出話。
見曹五沉默,葉剪秋又拿出一張紙道:“這張是五百兩銀子的借據,葉大山那匹馬車再加上兩個青陽鎮地段最好的商鋪估計也差不多了,若是我寫的數字多了,算你占了便宜。若是我算的少了,就算我占了便宜,總之,五百兩這事算是結束了。”
葉剪秋心裏也沒底,那馬車兼商鋪估計不止這個數,但是他心裏有氣,兩個二百五,夠了吧!
曹五身子僵了,臉上開始刷刷往下冒汗。
葉剪秋慢慢地從桌底下搬出一個紅木匣子:“這裏的東西太貴重,你拿回去吧。”
曹五的大腦袋垂了下來,他的心終于受到了最大的打擊,有股轉身想跑的沖動。
看着曹五在椅子上不安的扭來扭去,葉剪秋拍拍桌子又道:“還有,若是讓我再發現你私下給葉大山一家買東西置辦私産,曹五,你永遠也別想再踏進農場一步。”
一聽此言,曹五擡起袖子擦額上的冷汗,終于長長松了口氣,還好,小廚子沒有一棒子将他打死。
看曹五緊張,葉剪秋心裏有些不忍,曹五是個面惡心善的老實人,但是這種事不能心軟。
葉剪秋放緩了口氣道:“你的好意我心領了,關于大妞的事我要謝謝你,你替我盡了大哥之責,但是這件事你應該提前告知我一聲,最起碼要和我商量一下。”
“哎!下次定會告知……”
“沒有下次!”
葉剪秋氣得一拍桌子,這個曹五,真是有錢沒地方花了!
“哎!沒有下次!若沒事我先走了,木匠老原那裏要做上下鋪床,我得去幫忙!”
說完,曹五将帽子往腦袋上一扣,急匆匆的走了,連桌上的銀票和匣子也沒拿……
曹五邊跑邊擦臉上的汗水,他不知道是汗水還是淚水,總之,蜇得臉疼眼睛疼。
自從司徒瑾走了後,他開心的不得了,覺得機會來了,而且保佑司徒瑾永遠別回來。
但是接下來的發生的事,曹五就發現了不正常。
為什麽司徒瑾走了,小廚子卻看起來非常開心?
說話時總是走神,老是嬌羞的抿嘴一樂,好像偷吃了蜜糖。
而且對人特別溫柔,溫柔的讓人心慌,看向每個人的眼神都是含情脈脈,雙眼如一潭秋水……
中秋節那晚,大家夥熱鬧地在起聚餐,小廚子卻落落寡歡的獨自一人出門,來到草場上看着月亮低吟:“恨君不似江樓月,南北東西,南北東西,只有相随無別離。恨君卻似江樓月,暫滿還虧.暫滿還虧,待得團團是幾時……”
月色如水般一簾幽夢,那人的背影柔情春風十裏。
朝歌第一次抱着酒壇主動來找曹五。
那天,他們坐在流沙河邊看着泛着銀光的河水悶頭喝酒,一句話也沒說。
葉剪秋還在辦公室裏發愁,這個葉大山,不是那麽容易打發的,只怕他沾上曹五,胃口被養大了,會更麻煩。
其實還有件事葉剪秋并不知道,這個葉大山拉着曹五将莢縣所有的有頭有臉的人物全部拜訪了一遍。
什麽師爺,縣尉、主簿,功曹,三班六房、典史、書吏、都頭一個也沒放過,現在莢縣所有的人都知道這個葉大山,這個西兔兒村的老頭兒不簡單啊,不僅曹家五少親自陪同上門拜訪結交,而且和司徒瑾是親家,所有人都給了葉大山充足的面子。
現在葉大山的生意非常好,很多人專門派人府裏的下人來他的店裏采買,葉大山和牛氏每天忙着數錢,不僅雇傭了幾個小夥計,就連兒子葉拴也送到了青陽鎮最好的學堂……
這一切的背後,當然不能忽略一個人——葉婉珍。
司徒瑾那天差點殺了葉大山,吓得葉大山在家整整躺了兩天,當葉婉珍回家了解了情況後告訴他,依賴別人不是長久之計,關鍵還在自己。
買個馬車買個房算不上什麽,但是想真正出混出個人樣來,必須要有人脈和關系,這就是在青陽成功的最關鍵一步。
所以,在葉婉珍的指點下,葉大山充分的利用了曹五這個資源。現在的葉大山心裏有了自信,即使司徒瑾和曹五不甩他,他也可以混的比以前好,即使兒子不理他,他現在也能過得衣食無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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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人,說是過了中秋或許就回來,結果沒有來。現在到了十月份,馬上快準備過年了,估計也不會回來了。
見的艱難,愛的深切,真是精神的柏拉圖。
但是讓葉剪秋萬萬沒有想到的是——通信。
就在那個人走後的一個月後,竟然來了書信,而且這書信不是錦書相寄,也不是托人捎帶,竟然是千裏飛鷹傳書!
這倒是讓他既驚喜又意外,就在那晚,他正和工友們在一起打牌貼紙條,随着工友們的技術大大提高,葉剪秋牌壇霸主的地位終于淪落了,當他貼着一臉紙條鬥地主正酐時,只聽到一陣翅膀的撲楞聲,肩膀上一沉,就落下一只毛色漆黑的鹞鷹。
如緞般的黑色羽翼,喙堅硬而輪廓分明,張開時如一把青銅砍刀,鷹爪如同明晃晃的鋼絲,兇猛的眼睛忽閃着黃燦燦的亮光。這只黑色鹞鷹從窗戶裏鑽進來,徑直停在葉剪秋肩膀上淩然群雄的高傲怪叫兩聲後,就擡頭巍然而立。
工友們可都是見過世面的,老胡冷靜地道:“別動!葉管事千萬別動!這是有人專門訓馭的飛鷹,傳急信用的,它腿上的信是給你的。”
葉剪秋聞到臉旁的猛禽身上股特有的怪味不敢回頭,架着胳膊緊張地道:“老胡,老水,你們能幫我把這玩藝兒弄下來麽?我怕它。”
幾個人同時搖頭:“不可,外人不可碰觸,這鷹記性極好,兇悍記仇,不僅會琢眼搏鬥,而且深通靈性,是訓養多年的至寶。”
幾個工友心知肚明,這可是皇家專人秘訓的鷹,尋常的鷹眼神犀利,聽覺聽敏,但唯獨嗅覺是軟肋,但這種鷹卻是極品,僅憑聞到對方一片衣角,就可以随着味道千裏尋人。
看來司徒瑾此次之行,是和某個關鍵的人物搭上線了。
葉剪秋只好戰戰兢兢的架着那只鷹,來到僻靜處将它腿上包裹嚴密的信小心翼翼的取了下來。他打開後一看信的擡頭就捂臉幸福的笑了,果然是司徒瑾!
剪秋吾妻,見信如面……
我去!羞煞人也!
滿紙淨是纏綿的相思之情,什麽燈影恍惚,夜深人靜,筆落嗔癡,君悅我心,歡喜無名……天哪天哪,這還是司徒瑾麽?文藝小青年兒啊!
葉剪秋嘿嘿傻樂。
最後他大筆一揮,也扭扭爬爬的回信一封。
鈞之吾夫,見信如面……
月朦胧,鳥朦胧,花枝空悲嘆,相思淚眼凝,樹朦胧,山朦胧,君歸遙無期,哀怨且癡咛……
他笑着将信包裹在鹞鷹腿上,鷹鳴叫一聲拍着翅膀就離去了。
他滿腔歡喜的心情就像沸騰的水,特別想與人分享,于是直接去了李嬸子家。
李嬸子現在很忙,農場給她分配了和軍團家屬們同樣多的工作任務,紡花織布,做衣做鞋,當然,這些工作都是有一定收入的。
當她看到葉剪秋提着一大籃子蔬菜到訪,李氏開心的從紡車後面站起來,将臉上的棉花絮撥了撥,熱情的迎他進屋。
李氏拿起一匹染好的布料道:“小秋,你看這布染得像你說的牛仔料子麽?”
“已經很接近了,再做得舊一些,用些石頭磨一磨會更好。”
“新鮮的藍色不要,你這孩子偏喜舊巴巴的藍色,真怪。”
李氏笑着責備,眼神裏卻全是疼愛。
“嬸子,我還想要那個褲子,腿上全是磨的破洞的那種,針腳要粗一些。”
“嬸子明白,就像狗咬貓撓的,對不?”
“對,最好是毛邊,線條撕裂……”
李氏笑了起來:“真是怪孩子,這種褲子怎麽穿出去啊?”
“嬸子放心,我只在農場穿着玩。”
真是小孩子,李氏笑着搖頭。
“嬸子,靜石伯伯還不願見人麽?”
“越老越要面子,聽見門響就躲起來了。”
只見靜石先生将緊閉的門上貼了張字條:“老弱病殘,四類皆全。醫囑靜養,金玉良言。人命關天,焉敢違犯,請君諒解,大家方便。”
哈哈,這個老小孩兒!
“小秋別介意,他誰都不願見,老友學生,全都拒之門外。”
“沒關系,我理解。”
自從靜石先生回來後,精氣神一下子松了下來,病情卻更加重了,不僅流口水,有時候說話也含糊,連走路都要攙扶。李氏很傷心,在玉谷縣明明好好的,回家卻變成了這樣,不知道接他回來對還是不對。
許大夫勸導,說靜石先生在玉谷縣時全靠一口心氣提着,病情容易兇狠反噬,接來家中慢慢調養着,倒是幸事。
葉剪秋心疼李氏:“嬸子,你一個人照顧靜石伯伯累麽?”
李氏笑道:“還好,他很聽話,只是太粘人,我出去買個菜都想掉眼淚……”
跟當年她的婆婆相比,靜生先生已經很不錯了,本能的保持讀書人的氣度和風範,只是偶爾清醒偶爾糊塗,耳朵也有點背,說話也得大聲,對人變得極為依賴,李氏幾乎寸步不離。
“嬸子,銀子夠用麽?”
“夠用,秀才有朝廷貼補,雖說不多,但是能糊口,加上我自己掙的,除了買藥,一個月也花不完。許大夫和曹家老五經常上門,許大夫免費送很多藥材,而老五總幫嬸子幹活做飯,真是多虧了他們了。”
讓葉剪秋沒有想到的是,曹五不知道從哪裏了解了李氏一家同他的關系,經常趕着馬車來李氏家送東西,對李氏如同親媽一樣。
唉,對此葉剪秋很無奈。
開始他覺得朋友嘛,一個好漢三個幫,曹五幫他照顧李氏,他也可以對曹老太尊敬的像幹媽!可是現在情況完全不一樣了,他一點都不想欠曹五的人情,但這個人情又偏偏這麽欠下了。
李氏是一個眉眼端莊,氣質溫婉,堅強而又智慧的女性,荊釵布衣的她總能讓葉剪秋想到姑姑,每次見她,總有種燭光般的溫暖。
“嬸子,我有心事想對你說。”
李嬸給他沖了杯茶道:“小秋,是那個司徒大人吧?你們現在進展如何?”
葉剪秋笑了笑,一臉甜蜜而又憂傷的表情開始娓娓而談,他穿着深藍色的牛仔背帶褲,裏面是一件素淡的藍白相間方格襯衣,臉形精致,眉目如畫,安靜恬美的如同漂亮的人偶娃娃。
李氏知道,這個孩子正在一心一意的愛着對方,滿眼都是沉溺的思念,一提司徒瑾這個名字,這孩子就一臉幸福的笑。
“小秋,嬸子看到你很快樂。”
“是的,我很開心。”
“小秋現在長開了,越發的好看,如同被美酒滋潤着。”
葉剪秋笑的羞澀,低着頭不好意思。
李氏笑道:“這就是年輕人的好處,為了純粹的感情可以抛開一切。”
“嬸子,我是不是做錯了什麽?”
李氏搖搖頭:“跟着你的心走吧,心總不會撒謊的。你還年輕,你會學到很多東西,一棵參天大樹,身上總要有些細小的傷痕。不管小秋将來發生什麽事,都往嬸子這裏來,嬸子這裏就是你的家。”
像司徒瑾那樣出類拔萃的人物,也怪不得小秋會愛的神魂颠倒。李氏看着一臉幸福的葉剪秋,心裏的擔心卻怎麽也說不出口,她明白,這個孩子家裏的人根本指望不住,更不會為他打算什麽,将來若是有什麽事,這個孩子只能來她這裏訴說。
李氏只能祈禱将來府裏的新主妻能夠是個賢良溫婉的女子,老夫人是通情達禮的慈善婆婆,這樣,小秋他就不會受委屈。
李氏一遍又一遍的暗念阿彌陀佛。
此時,聽到屋內一聲大吼,靜石先生好像打破了什麽東西。
李氏立刻站起來安慰葉剪秋:“小秋,你先坐,我去看看。”
“好。”
不一會兒,李氏就出來,只是臉色有些不自然。
她坐下後看着葉剪秋長嘆一聲道:“你這個靜石伯伯呀,該聾的時候不聾,不該聾的時候吼破嗓子他也聽不到。剛才咱們娘倆兒的對話他都聽到了,你靜石伯伯生氣了。”
“靜石伯伯不高興我做的決定麽?”
“是的。他說,情來自來,去自去,要潇灑如風,不要貪戀癡情。他說你哪怕找一個貧窮人家的普通男子為夫,只真心待你一人,也絕對不要委屈自己……”
葉剪秋的喉嚨哽咽,這是來自父母長輩的真心關愛啊!如果靜石伯伯身體健康的話,肯定會恨鐵不成鋼的拿着戒尺敲他的屁股。
“我明白靜石伯伯的苦心,可是我舍不得。我總覺得,錯過他我會遺憾。”
“也許錯過你,是他的遺憾呢?唉……這世間情這一字是最難解的謎題,嬸子也無法給你确定的答案。你靜石伯伯說,他就不相信這世間沒有一心待你的男子,他不相信。”
葉剪秋長嘆一聲道:“我也相信靜石伯伯的話沒有錯,但是我更相信緣份。像司徒瑾這樣的人,世間沒有第二個,我的眼睛裏只有他一個人,我也只想和他在一起,他是我的緣。”
“這就是嬸子和你靜石伯伯意見不同之處。嬸子我覺得你只要開心就好,但是你靜石伯伯卻不想你這樣就托附了終身,這将來深門大宅內的鎖事繁多,也不是你單純的性子能夠應付的。”
“我明白,我會努力堅持的,司徒瑾說過,他要和我一起面對。”
李氏長嘆一聲,輕輕撫着他的發頂。
“孩子,該拿走的,你是如何也攔不住的,不該拿走的,誰也動不了分毫,平常心面對吧。”
“嬸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