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晚上,氣溫晝降,冷風開始肆虐,破舊的木門被風刮的咣當咣當響,仿佛有人不停的瘋狂搖晃着着木門。脆弱的木門讓人提心吊膽,好像分分鐘就會被風刮掉。
屋裏所有人都面色平靜,一幅見怪不怪的樣子,那個流着鼻涕的男孩子看葉剪秋不時緊張的往屋門處看,他又拉着葉剪秋道:“大小,莫怕,外面的風很快就停啦!”
說完,又狠狠地用袖子擦了一下鼻子。葉剪秋長長的松一口氣,對他點點頭。
葉大山将編織了一摞蒲團的收起後,又開始蹲在地上敲炭石,那些大塊的炭石敲碎後,被他小心地用手捧起來,歸攏到一個破舊的大藤筐裏。這些碎成小塊的石頭,雖然火力小了些,但是炸裂的威力也會小很多,燒起來很安全。
有炭石取暖,屋裏倒并不是那麽寒冷,葉大山在炕洞下也生起了一堆炭石。
石頭炕頓時暖和起來,雖然炕洞下面不時傳來一聲聲的悶響,但是炕上的男孩子仍自得其樂,他趴在炕頭上将一只貓當做玩具,開始在炕上追來爬去的抓弄着玩,那只貓發出無力的喵喵聲。
這裏溫差很大,晚上特別冷,葉剪秋縮在炕上,緊緊的抱着身上的破皮袍子。
這個時候,又聽到門口又傳來一陣劇烈的咣咣聲,就像一頭狂暴的野獸準備沖進屋裏。牛氏氣呼呼地道:“饑餓的狼總是知道哪裏有食吃!別搗啦,老東西的拐杖快把門搗碎啦!”
牛氏一邊罵一邊不耐煩的開了門,只見一個裸着上半身,佝偻着身子的老爺子杵着拐杖慢慢地走了進來,老爺子花白稀疏的頭發上包了一個破舊的皮帕子,滿臉的皺紋就像風幹黑瘦的核桃。他一進來,就擡起渾濁的眼睛直直盯着炕上的葉剪秋。
葉大山走上向,在他耳邊大喊:“爹!你餓了吧!”說完就将一個黑色翻毛大皮袍子給老爺子披上。
“啥?”
“爹,你去哪了?”
“咋了?”
老爺子一臉呆滞,但仍盯着葉剪秋看。躺在炕上的葉剪秋不由得身上被他幽幽的眼神盯的發冷,但是他不動聲色的和老爺子對視。
牛氏大聲道:“葉大山,你省點力氣吧,費那勁幹啥,他又聽不見!”
此時又聽到騰騰的腳步聲,一個穿着厚皮襖,頭上蒙着帕子,臉上也蒙着面巾的女孩子從外面跑了進來,進門就喊:“爹!娘!俺回來了!”
女孩子進來後,非常利索的轉身将門重重關上,又用一塊大石頭将木門牢牢抵住,風沙被隔在門外,屋裏頓時安靜了許多。
聽到二女兒清脆的喊聲,牛氏的臉立刻陰轉晴,她開心地上前接二女兒手裏裝滿野菜的藍子,心疼地将那女孩子的臉巾取了下來,露出一張精致的小圓臉。
牛氏道:“二妞,又去挖野菜啦?小心被蛇咬到。”
這個女孩子雖然個頭矮小,但是長相俊俏,皮膚水靈,一張圓圓的笑臉盈盈透着喜氣。她健康陽光的面相完全不像這屋裏一臉菜色的家人,自打她一進屋,這間沉悶的石屋裏子立刻充滿了色彩。
炕上的男孩子也跳了下來,緊緊拉着二妞的手,二姐,二姐的喊個不停。
二妞從兜裏又給弟弟掏出幾顆鳥蛋,男孩子興高采烈地立刻将鳥蛋投到火堆裏。葉大妞拿起燒火棍将炭火往鳥蛋上撥了撥,蓋住了那幾枚鳥蛋,小聲地對弟弟道:“葉拴,你且等到一邊,熟了大姐叫你。”
“偏不!你定會偷吃!”
葉拴用袖子一抹鼻子,拉起個石墩子就坐在竈火邊等着吃鳥蛋。
葉大妞無奈,只好任由他去。
“娘!俺下的套子還抓到一只兔子!”
說完,葉二妞從野菜下面拎出一只肥大的灰毛野兔,牛氏和葉大山立刻笑的合不攏嘴,連連誇獎二妞能幹。葉大山美滋滋地将兔子收了起來,牛氏打了水,用濕布巾給女兒細細地擦臉擦手,将女兒的手臉清理幹淨後,牛氏還拿起一把梳子,滿臉慈愛的将女兒一頭黑亮的長發解開,又細細地将她的頭發梳成一個漂亮的雙平髻。
看着女兒面孔如清水芙蓉一樣的鮮嫩,牛氏不禁親了親女兒的發角,而蹲在地上的葉大山看着母女二人嘿嘿傻樂。
在竈火邊忙碌的葉大妞默默的看了他們一眼,低頭将快要燃盡的炭石灰往鳥蛋上撥了撥。
葉二妞當葉剪秋是空氣,徑直從他身邊走過時,一眼都不看他。她伸手從葉剪秋旁邊的炕席下面掏出一個羽毛鍵子開始踢,邊踢嘴裏還數着數。
葉大山呵呵笑:“俺家葉二妞是個人尖尖,不光能幹,還識數哩。”
葉二妞手腳靈活,她一邊踢一邊念叨:“一踢一拐,神仙過海!”
然後扭身一個後踢,鍵子從她身後用腳跟挑了到了身前,那只羽毛鍵子被她一踢一挑,穩穩的落在她的腳尖。
“可呗!咱二妞長的俊,人又機靈,這張臉可要保護好喽,出門別忘用面巾遮上。”
聽到牛氏這麽一說,正在踢鍵子的葉二妞不滿地道:“這些話在俺面前說說就得了,可別在外人面前瞎說,淨惹人笑話!”
“是哩是哩,二妞說的在理。”
葉大山讪笑,牛氏也紅了臉,不好意思地看了一眼葉剪秋。
葉剪秋将頭別在一邊,用心看葉大妞做飯。
只見葉大妞拿出一個大海碗,找出一把曬幹的菜葉子切碎放了進去,又舀了一些鍋裏的肉湯将菜糊泡開,然後加了一些炒熟的雜糧粉拌了拌遞給了老爺子。
老爺子看到粗瓷大碗後,咧着嘴開心的接了過來,也不嫌燙,仰起頭端起碗就“呼嚕呼嚕”開喝,這頭還沒等葉大山将筷子遞到手裏,那頭他就喝光了,最後還用手指伸進碗裏刮了刮,放在嘴巴裏将指頭吸幹淨。
葉剪秋心裏有些奇怪,為什麽老爺子不喝肉湯而喝菜糊糊湯。
等一家人圍在桌上開飯的時候,葉剪秋嘗了一口肉湯不禁皺了皺眉頭,原來這肉質又粗又老,而且用黑色石塊的煮的湯又澀又苦,雖然也有些鹹味,但是非常難下咽。
但是禁不住自己饑腸辘辘,仍是咬牙喝了半碗。
牛氏塞給他半塊帶着糠皮的窩頭:“大小,吃吧!明兒你就吃不到咱葉家的飯了,你就是別人家的人了…… 世事艱難,你也別怪娘狠心,做了這賣兒賣女的事,俺實在是沒臉見你死去的親娘……”
葉大山也長長的嘆口氣,無奈地搖了搖頭。
坐在對面的葉二妞這才擡起眼皮看了一眼葉剪秋,她噘了噘嘴沒有說話,大大方方地端起桌上唯一一碗白面疙瘩湯,拿起小湯匙心安理得的開始享用。
牛氏看着葉剪秋靜靜的打量葉二妞,心裏有點發虛,不由得開口解釋道:“咱家二妞幹活最多,全家都指望她吃白馍哩……”
葉剪秋沒有說話,心裏卻暗道,怪不得這個葉二妞結實健康,原來家裏當她是祖奶奶供着呢!
葉拴在一邊羨慕地道:“姐,碗裏頭有荷包蛋,娘還滴了香油,好吃不?”
“還成。”
葉二妞點點頭,絲毫沒有理會弟弟那熱切的眼神。
随着葉二妞的嘴巴一開一合,葉拴的嘴巴也不由得開開合合,雖然他饞的要死,但是卻不敢開口要一口湯。
葉大妞悄悄地碰碰葉剪秋,偷偷地塞給他一個溫熱的鳥蛋,看到葉剪秋接過後,葉大妞迅速低下了頭,開始喝自己面前那碗黑乎乎的肉湯。
葉剪秋無語凝噎,這只鳥蛋他攥在手心很久,最終沒舍得吃,放進了自己的口袋。
一家人湊着大大小小的腦袋圍在石桌前靜靜的吃飯,只有外面呼嘯的風聲和木門不停發出的吱呀呀的聲音。
提前吃飽喝足的老爺子遠遠地蹲在牆角,不時地往地上抓着什麽,仔細地在拐杖上面纏繞,只見那拐杖上面已經纏繞了很多亂七八糟的東西,碎皮子,爛藤條……
牛氏撇了一下嘴:“地面上比臉還幹淨,不知道啥抓什麽!這老糊塗的拐杖都有十幾斤!”
葉拴跑了過去,大聲在老爺子耳邊道:“爺爺!你在地上抓什麽?”
“啊?啥?”
“算了,算了,誰也別理他,老聾子!”
看着牛氏嘟嘟哝哝個不停,葉大山對葉剪秋道:“大小,你娘嘴巴不好,心眼其實挺好,她要說了啥不妥的話,你也莫要怪她。”
“沒關系,她罵兩句也是減輕自己心裏的壓力,否則她會生病……”
牛氏一聽這話當時就委屈的哭了起來:“嗚嗚,大小說的對呀……光是養活咱這一家子,就讓俺的頭發早早就白了呀……”
葉大山則呆呆地看着兒子,他聽不懂什麽叫壓力,但是他明白,兒子非常懂事!
有人說小孩子病一次長一次出息,看來是真的麽?以前的大小可是懦弱膽小也愛哭,身體還很羸弱,像個女娃兒似的,還沒有他家大妞能幹!現在病好了,精神氣兒這麽好,而且說話有條有理的,莫不是家裏真有神仙在天上保佑?
葉二妞終于停下了湯匙,歪着腦袋狐疑的看了一眼葉剪秋。
夜深了,一家子整整七口都躺在一個炕上,只有兩個女孩子睡在最裏面,和其它人只隔着一層皮簾子。
葉剪秋聽着從臉盆大小的石頭圓窗子裏傳來的風聲,怎麽也睡不着。這小窗戶只有一塊木板隔着,不時有風沙從外面灑進來,他的臉上很快就有一層浮土。
他撥拉撥拉自己的臉,伸手将蒙在頭上的皮帕子往下拉了拉,不讓風沙進到嘴巴裏。
寂靜的夜晚,葉大山和他老婆的呼嚕聲很大,偶爾還有人從炕上摸黑爬起來,往地上的尿盆裏嘩啦啦的撒水……
屋裏有股怪怪的陳年酸腐的味道,還夾雜着呼嚕聲,貓叫聲,也有人放屁說夢話。睡在炕頭的葉大山睡的很沉,喉嚨裏不時地還發出咕咚咕咚的咽口水的聲音。
特別是睡在炕角的老爺子,他睡姿很奇特,半倚着破被褥,翹着二郎腿,雙手交疊扣在肚子上,不時地将腿用力一抖,突然大叫一聲:“媽呀!”
然後又将腿一收,又沉沉入睡了。顯然這家人已經習慣老爺子的一驚一乍,根本不為之所動,仍然睡的香甜。
葉剪秋睜着雙眼無法入睡,他仍然在消化穿越這個世界的第一天。
這裏的風土人情實在是太陌生了,這些莫明奇妙湊在一起的家人也太離奇了,這究竟是什麽原因使他來到這裏?而且這輩子他也姓葉,這是一種什麽樣的緣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