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盛矜不在家,院子荒廢了,噴泉幹涸,泳池裏的水久未更換,名貴的植株枯黃在裸露的地皮上,綠孔雀不知所蹤。
一只三花流浪貓唰地從尹席面前跑過,從雜草叢生的金屬栅欄裏跳了進去。
與他們緊挨的幾戶鄰居也搬家了,只剩奢華的建築群強撐富人區的名頭。
親眼看到這樣的景象,尹席忍不住覺得難過。
接到尹席托公司前臺打來的電話,時盛矜并不意外。但是站在他的立場上,根本不想見尹席。
晾了一下午,他還是給了尹席一個地址,是Chrono名下一家頂級酒店的會議室。
會議室裏暖氣充足,進門就覺得燥熱,尹席脫掉外套随手搭在沙發上,而一早就坐在裏面的時盛矜卻只是解開了大衣扣子。
服務員為他們端來兩杯伏特加兌氣泡水的特調飲料,青綠的薄荷葉與四四方方的冰塊讓人産生了季節錯亂。
尹席坐在單人沙發上:“我有一些話想問你。”
時盛矜從酒櫃裏拿出一支威士忌,重新給自己斟了一杯酒,全程背對着尹席,冷冷地回應:“說吧。”
尹席其實有很多話憋在心裏,遲遲沒有機會說出來。
他知道席星袖被警署帶走的事情,迫于席伽舒的威壓有心無力;顏希差點因為車禍胎死腹中,他卻不得不站在刀尖上争奪Theophil的實權;再之後是時盛矜的收購和高級手工坊走秀。
他擔心席星袖,并且對顏微塵和顏希心懷歉意,但他總是在不同的事情裏取舍,根本沒人給他喘氣的時間。
時盛矜大概可以解決他大部分的疑問,只要他肯回答。
尹席盯着時盛矜的背影:“顏微塵的車禍跟你有關系嗎?”
失落于尹席的第一個問題與席星袖無關,時盛矜的動作僵滞了一下,沉聲說道:“是我做的。”
尹席真的希望時盛矜說“不是”,那他就有理由相信車禍只是巧合:“為了報複我嗎?”
時盛矜承認:“算是。”
他不相信什麽報應,如果有,他就是報應本身。
理想化的狀态下,時盛矜想看到一屍兩命的結果。然而顏微塵已經沒事了,尹席早晚會為這場車禍釋懷,他卻還要餘生煎熬在席星袖的苦難裏。
要是這也算報應,太便宜了點。
“你們只是一面之緣,你怎麽忍心對他下手?”尹席站起來,走到時盛矜身後,“我理解你的憤怒,你哪怕把我撞到半身不遂我都認,但是顏微塵沒有做過對不起你們的事情。”
“那星袖呢?”時盛矜轉過來,激烈的情緒随杯中的酒一同溢出,他氣極地吼道,“他對不起你過嗎?
“Theophil擠兌你的時候,材料是Ethel分給你的,飛機是Ethel提供的,就連模特都是Ethel借的,你是怎麽報答星袖的?
“因為你拒絕他的邀請進了Theophil,整個Ethel都把他當叛徒,他在公司裏怎麽被人唾罵你知道嗎?他責怪過你嗎?他跟你抱怨過嗎?!
“Theophil又是怎麽對Ethel的?挖Ethel的客戶,截Ethel的供應鏈,壟斷供應商的材料,你敢發誓這些事情跟你一點關系都沒有嗎?”
時盛矜說到後面眼睛紅了,尹席也紅了。
一個是席星袖摯愛的的哥哥,另一個是惺惺相惜的同學,他們因他而相識,因他而反目。
時盛矜拽住尹席的領口,酒液大半浸在尹席的領帶和馬甲上:“顏微塵出車禍你覺得不能接受是嗎?那你敢不敢看看星袖?”
尹席沒有掙開:“他在哪?”
時盛矜松開手,在天衣無縫的牆體設計上推開一扇暗門,席星袖就坐在裏面,剛剛的争吵他聽得一清二楚。
他還是覺得難過。
哪怕家族立場不同,他也從來沒有想過跟尹席索要任何回報。他花了很長的時間接受自己被恩将仇報的事實,而尹席一開口就是“顏微塵”。
是他高看了自己,誰家沒有一個omega呢?
人不過是給他上了一課,卻要他付出半條命的代價。
時盛矜的質問吼出了席星袖的怨恨,他委屈壞了,撇過腦袋将臉埋進手心裏,不肯看尹席。
時盛矜怒火中燒地拽住他的胳膊,要他把頭擡起來。他失控地喊道:“你躲什麽?沒臉的人是他又不是你!”
尹席蹲到他面前,透過他溢着眼淚的指縫觀察他:“星袖……”
席星袖揉了揉發紅的眼睛,剛放下手,眼淚又蓄滿了。他吞咽了兩次,微張着嘴換了口氣,仍然沒有把情緒整理好。
誰見了他這副樣子,都猜不到他原先是個很愛笑的omega。
尹席覺得心髒被戳痛了,他問時盛矜:“他怎麽了?”
時盛矜掖下席星袖的圍巾,露出他後頸增生的粉色疤痕。他揚起下巴,倨傲地俯視尹席:“這得問你,你們席家誰給的研究院狗膽,切他的腺體做實驗?”
omega輕易不把腺體露出來,哪怕後頸已經被不同的醫生做過無數次檢查,尹席面前,席星袖還是羞恥地縮緊脖子。
尹席站起來別過視線,不方便看也不忍心看席星袖,因為大腦空白,額頭上沁出了細密的汗。
在尹席想到怎麽開口前,時盛矜又問:“你是不是想說你不知道?”
對無賴們來說,“不知道”是一句極佳的狡辯。只要說出口,他們就可以心安理得地不道歉、不負責。
因為他們“不知道”,所以受害者必須自認倒黴。
尹席的确不知道,盡管他沒打算這麽說。他以為最壞的結果是限制席星袖的人身自由,剝奪他的生育權。
既如此,所有的事情都說得通了。
時盛矜是什麽人呢?以德報德,以怨報怨。敢踩他的尾巴,必然要承受被他咬下一塊肉的代價。
“前衛生大臣的丈人是你外祖母的表弟,我不管你是‘真不知道’還是‘假不知道’,項目書曾經經過你手,”時盛矜整了整情緒,将手伸進大衣口袋,用冰冷的口吻說道,“就算你是無心的,‘不知道’也不是為你的無能找補的借口。”
“對不起,我很抱歉發生這種事。”道德感太重的人容易陷入自我譴責,尹席認真地說,“我知道這些傷害不可逆,我能做什麽補償你們盡管提,但是放過顏微塵。”
“Chrono不缺錢,缺條命。”時盛矜出其不意地掏出一支伯萊塔92F手槍,抵在尹席胸口,恨恨地咬牙,“我要你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