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星袖愣住了,後背僵直,緊張地望着時盛矜。後者穩穩地舉着槍,沒有一絲下不去手的退縮,或者大仇得報的激動。
時盛矜動起真格來,不死不休。
尹席大腦的宕機只有一瞬,他設想過最糟糕的情況是死在這,雖然只占了極小概率。
他盡力了,卻還是為自己的僥幸後悔。
他還有那樣多的責任。他是爸媽唯一的孩子,他死了,他們怎麽辦?他不能陪顏希長大了,沒有父親的孩子該怎樣抵擋人世間的惡意?最讓他放心不下的是顏微塵,他怕席家讓他一無所有。
保險打開發出輕微的聲響,在時盛矜扣動扳機之前,尹席突然開口:“我還有話想說。”
時盛矜頓了下,默許尹席說下去。
尹席定了定神,試圖讓臉上看不出一點瀕死的恐懼:“我死了,夠不夠當作對星袖的補償?”
席星袖回答:“夠。”
尹席又問時盛矜:“那之前的車禍,算不算你欠顏微塵的?”
時盛矜認可:“算。”
尹席說:“我可以指定補償形式嗎?”
這話要是放電影裏有些可笑,但只要時盛矜點頭,決不食言,這是無關立場的品質。
“不要把我的屍體還給席家或者尹家,”尹席放緩語速,好給後面的話争取思考的時間,“也不要給顏微塵,怎麽處理都可以,當作失蹤就好了。”
時盛矜說:“可以。”
“我不在,可能會有人找顏微塵麻煩,不管是哪門親戚,還是我父母,我希望你保護顏微塵和我女兒平安,保護他們不分開,直到我女兒成年。”這曾經是尹席對顏微塵的承諾。
時盛矜猶豫着沒有回應。
不是不願意放過顏微塵和顏希,是保證不了可行性,畢竟住他們隔壁都不定能管這麽寬。
席星袖平靜下來了,他插嘴道:“我答應你,還有嗎?”
他可能活不到顏希成年,但是他的承諾等同于時盛矜的承諾。
“這個月的時裝秀會場裏,工作人員撿到一顆子彈……”
“不是我,”時盛矜沒等他把話說完,鄙夷地說,“倒也不必把我想那麽蠢。”
秀場裏的賓客非富即貴,一旦鬧大,Chrono就是衆矢之的,雇個狙擊手朝尹席的腦袋開一槍都比打草驚蛇強。
尹席感覺到了手機的震動,現在什麽消息都不重要了,他垂下眼睫毛,認命地說:“沒有了。”
席星袖适時別過頭去,同時時盛矜扣下板機。
槍管裏發出沉悶的“咔”的聲音,沒有彈殼跳出來,也沒有彈頭沖出槍膛。
這是一種似曾相識的聲音,但不該出現在這把槍上。
時盛矜眼裏閃過一瞬錯愕,随後眉頭蹙起。
尹席的求生欲被短暫的幸存激發到頂點,他猛地伸手去搶伯萊塔92F,動作快到未經思考。
時盛矜趔趄一步,眼睜睜看着伯萊塔92F從指尖滑落,一路滑到席星袖腳邊。
而席星袖受到驚吓,驚恐地站起來,退到了邊上。
時盛矜沒有執念去撿槍,他狠狠地一拳砸在尹席臉上,在他倒向地面時緊接着欺身壓住他,而尹席也已擡手做好防禦。
“你走吧。”席星袖打斷他們。
時盛矜因為席星袖的恻隐失了力,雖有不甘,還是讓尹席鑽了空子推開了。
對着時盛矜不解的目光,席星袖解釋說:“我換掉了彈匣底部的彈簧,就是PPK彈匣裏的那個。”
PPK是時盛矜很久以前別人送給他防身的,一直沒用過,想起來要用的時候,彈匣裏的彈簧已經金屬疲勞了,十之四五要卡殼。
尹席不明所以,但是時盛矜懂席星袖。
自古好人沒好報,仇人的命都攥在自己手裏了,還給他設計了一條生路,讓天意來決定他的生死。
夠慈悲。
時盛矜憋着一股氣,脫下大衣随手扔在地毯上,走到落地窗前,雙手插兜,一言不發。
“走,”席星袖紅着眼睛,狠心重複,“我跟你之間算兩清。”
尹席這才回過神來——他辦砸了。
他向席星袖道別:“保重。”
尹席剛要走,時盛矜叫住他:“等一等。”他側身倚在窗口,卻不願直視尹席,“如果你帶了那枚子彈,我可以幫你追溯它的來頭,就算作我跟顏微塵之間兩清。”
兩不相欠,兄弟情到此為止。
尹席別無選擇,沉默地從口袋裏掏出那枚子彈,放在茶幾上。
時盛矜瞥了一眼子彈,補充說:“不管有無結果,我都會告訴你。以後不要再讓我們看到你。”
等到尹席離開,席星袖坐進沙發裏,突然覺得什麽都無所謂了。
他放過尹席了,也放棄自己了。
“星袖。”時盛矜在他旁邊坐下,将他攬在懷裏,“對不起,我不該吼你。”
席星袖靠在時盛矜胸口,平靜地問道:“彈匣裏少了五顆子彈,去哪了?”
“一顆給了前衛生大臣,四顆給了他的私生子。”時盛矜回憶道,“我當時問他,是要私生子們活下來,還是想自己活。”
“他吓尿了,”時盛矜哼笑了一聲,“竟然拿孩子擋在面前,跪下來求我放過他。”
人和人是不一樣的,要是尹席做這反應,天王老子來了時盛矜都會給他補一槍。
“會有麻煩嗎?”
“不會,這事有他前妻家裏兜底。他前妻孕晚期胎停,子宮跟胎盤粘連被全切,人還沒出院,情人挺着肚子去逼宮。兩個月前,他前妻家的靠山和首相家結成了姻親,就算我不出手,他們也會有動作的。”
下半身精力太旺盛不是好事,私生活被秘書公開以後,前衛生大臣就灰溜溜地下了臺,現在誰還關心他的死活。
時盛矜本想看看他妻子孩子死絕會有多痛苦,誰料他不痛不癢。要不是他前妻要求把私生子處理掉,時盛矜都不會想到那四個孩子也不是一個媽生的。
席星袖閉上眼睛:“到此為止吧。”
業障太重,看得到死期的人格外擔心身後事。
席星袖覺得,他要是死了,魂魄一定會跟在時盛矜身邊久久不肯離去,這樣他們下輩子才不會走散。
時盛矜貼着他的額頭,低聲呢喃:“聽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