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四章 [V]
卓詩岚沒少見過日落。
如果說平日的落日只是入夜的提醒,海邊的日落是溫柔的離別,那麽沙漠裏的夕陽便是肅穆的更疊。
太陽承載了太多如“光明”“溫暖”等積極的含義,因而黃昏十分總會顯得格外迷離和暧昧,讓人心生猶豫和依依不舍。
但坐在沙漠裏看夕陽,只見周圍的光芒和逆光裏完全成黑色的沙丘形成了鮮明的對比,随着夕陽一點點下沉,氣溫也像是一點點被抽離了一般,夜色一點點覆上天邊,溫暖與光明漸次變更為寒冷與星夜。
身邊的炭火燃起令人愉悅的溫度,羅辰津給卓詩岚披上厚衣裳:“可以開飯了嗎?”
卓詩岚看着天邊消失的最後的一點光亮,回過頭來,笑着答:“當然,可以開吃了。”
亮晶晶的眼睛裏映着篝火的光芒,是希望的色彩。
就這樣,夜間的狂歡開始了。
羊肉串就啤酒,越喝越有。
卓詩岚不敢吃太多,坐在一邊也無事,給他們遞烤串。
羅辰津見她這般模樣,便對她道:“你怕胖的話可以咬一口,嘗嘗味道,我幫你吃了剩下的。”
卓詩岚聞言,也不客氣,拿起羊肉串橫着咬了一口,然後遞給羅辰津。羅辰津也不接,直接湊過去咬了一口,這一幕剛好被原怿瞧見,他立即捂上了眼。
“很沒眼看嗎?”羅辰津問。
“不帶這樣的,學長。”原怿咬了口玉米,“不能又逼人吃狗糧還要人汪汪叫的。”
羅辰津露出地鐵老人看手機的表情:“你這都什麽低級趣味。”
天色已徹底暗了下來,墨色的天空上,星子如裙擺上的亮片,閃動着細碎的光亮。一道天河劃過長天,仿佛緞面上的銀粉,風刮過時只覺得粉末在撲簌簌地掉落,落在沙地裏忽閃忽閃的。
團長見大家吃得差不多了,便引衆人到篝火邊坐。他知道這群人是拍綜藝的,也希望他們能将鳴沙山美的一面傳播出去。
“如果大家沒什麽節目的話,我就來抛磚引玉唱首歌。”團長說。
“需要伴奏嗎?”卓詩岚問。
團長見她斯斯文文的模樣,想她又是要上電視的,長途跋涉也不至于帶架鋼琴,最有可能的是小提琴,便回答她:“我不會唱太洋氣的,通俗點的可以嗎?”
他剛說完就後悔了,只見卓詩岚從帳篷裏取出了一把二胡。
“這夠通俗嗎?”卓詩岚問道,“不夠我還有口琴。”
“夠了夠了。”團長連忙回答,“二胡就挺好。”
卓詩岚坐定,打算聽團長報曲目,只見團長反倒忸怩了起來。
“還有什麽問題嗎?”
“最近流行的……你能拉嗎?”團長悄悄地問,“我不是很想唱精忠報國或是霸王別姬什麽的。”
卓詩岚往後仰了仰:“您說的這兩首我也沒試過。”
團長不說話了,卓詩岚知道他是對她沒信心,便幹脆起了個頭。
這曲子一響,團長眼睛就亮了。
《孤勇者》,他會。
“都,是勇敢的……”
團長的聲音是粗犷低沉向的,起調本就不高,在月下越發顯得冷清孤高。二胡這一樂器做配樂有些單薄,卻意外恰到好處地襯托出孤勇者的“孤”字。
一人一二胡,大漠,月下,風沙。
團長的影子被拉得長長,越發像個月光中的勇者。
原本他只想唱首歌,誰知這歌恰好暗合了他的心情。他行走大漠多年,迎來送往不少露營團,陪伴他的卻只有他的駝隊,雖然身邊也有同事,可每當獨自一人牽起駱駝時,他便會生出幾分自己是開路者的錯覺來,時候想起的确有些奇怪,但行進過程中迎着風沙時莫名的熱血也并非虛空的。
他很享受這種感覺,他從未和任何人講起,但這也是他堅持這職業至今的原因。
二胡聲與他的歌聲像是兩條靠得極近的平行線,相生卻不相交,各自在各自的曲路上孤單着,相伴着便到了副歌部分。
卓詩岚提前給原怿使了個顏色。
“愛你孤身走暗巷……”
唢吶突然登場,在大漠裏發出獨特的聲響。
團長沒想到他的伴奏還有一位,最初也沒太當回事。平日裏他也接觸過唢吶,大多在紅白喜事上,那時覺得唢吶聲特鬧騰,此時聽來竟覺得也還行。
可能唢吶當伴奏也還行?
誰料他高興得太早了。
“去嗎/配嗎/這褴褛的披風……”
唢吶聲突然變得高亢起來,石破天驚的聲響劃過大漠天際。
二胡之聲謂之孤,唢吶之響謂之勇。
團長感覺自己差點被送走。
他唱了那麽多遍《孤勇者》,從未有如此高的待遇。這也讓他愈發不能低頭。
嗓門逐漸放開,團長第一次發現,在空曠的沙漠裏,自己能這般投入地歌唱。
這是他在沙漠裏的第一次。
也是他人生的第一次。
“誰說對弈平凡的不算英雄。”
他突然覺得心裏熱熱的,眼底也熱熱的。
如果這一段能被大家看到,如果大家因為這個願意來沙漠。
誰又能說,他不算成功呢。
在大家專心聽歌的時候,只有羅辰津偷偷拿手機錄了一段,發給葉頔:“嫂子,談談這首歌的表演權和改編權吧。”
葉頔秒回:“???”
羅辰津:“我這裏沒信號了,等你好消息啊。”
緊接着,他看到葉頔發來了更多的問號。
但他一個也沒回,只将手機揣在兜裏望着天空。
這沙漠裏的星星可真好看。
一曲終了,團長收獲了掌聲。
這掌聲熱烈得團長自己都有些不好意思:“抛磚引玉,抛磚引玉。接下來誰來?”
莉茲有些躍躍欲試,她示意卓詩岚想先唱幾首開開嗓子,用手機打開了伴奏。
她唱了一首《千年之戀》,又唱了首《殺破狼》,她的音域很寬,無論是歌音調高低,都能駕馭的很好,磅礴中還能聽出些溫柔的滑音,像極了風的響聲。
原怿用胡笳吹了首他家鄉的曲子。
羅辰津在這上面沒什麽才藝,正想看看曹向笛有什麽能耐,沒想到曹向笛從兜裏掏出張紙:“鄙人沒什麽文藝天賦,就現場來一段詩朗誦吧。”
紙上是他的筆跡,還有些圈畫,一看就像是自己創作的。
羅辰津有些抑郁,推了推他:“哥們,能跟你一起嗎?”
曹向笛看向他的眼神有些奇怪。
羅辰津尴尬地解釋:“你們都多才多藝,就我一個啥也不會,豈不是很尴尬。”
曹向笛露出同情的眼神:“我視力不算很好,要不你給我照明吧。”
羅辰津有些氣結。
但仔細想想曹向笛的要求不算過分。
畢竟江大法學院迎新晚會上,羅辰津就給表演的卓詩岚打光來着。
此時給曹向笛打光也不算很虧。
勉強還能算個專業對口。
只見曹向笛清了清嗓子念到:“小詩的名字叫《尋敦煌》。”
你是荒漠裏的珍藏
雪峰的泉水融進你的胸膛
澆灌了良田千頃
鑄就了華夏的榮光
這開頭不想尋敦煌,倒像是頌敦煌。
卓詩岚沒有說話,只悄悄會帳篷裏,換了琵琶,輕攏慢撚抹複挑,為他配樂。
曹向笛先是一愣,原本緊張的神經随着音樂的響起,也逐漸放松下來。
卓詩岚的選曲很溫婉,卻又不致太過柔弱,像是為這首詩專門創作的曲子一般。
實際上,這是她為敦煌創作的。
卻還沒來得及配上詞,此時拿來做詩朗誦的配樂倒也合适。
我站在舊關不忍回頭
我站在文明的咽喉
聚散往來今古有
玉門孤冢一杯酒
曹向笛的聲音逐漸低沉下來,恰在這時,一聲悠揚的埙聲響起。
他擡起頭,這才看見原怿不知在何時也換了器樂。
比起卓詩岚早有準備,原怿更能聽出即興作曲的随意。所幸他的功底很紮實,因而與琵琶配合得相得益彰。
卓詩岚沒想到原怿會突然加入,畢竟她也是突發奇想,如今他的加入倒是給這朗誦增色幾分。
曹向笛一面聽着,也越發有了些勇氣。
羅辰津握着手機打光的手微微有些顫抖。
他知道他不應該,但他竟有些吃醋。
卓詩岚是和原怿配合了多少次才能有這般默契?
這個問題十分難回答。
答次數多熟能生巧顯然不對。
答次數少更顯得他倆心有靈犀,讓他更是難受。
羅辰津琢磨了一陣,覺得自己着實小家子氣了,這問題确實不該問出口。
但他心裏的憋悶總得有個出口。
只能在心裏悶悶地怪曹向笛。
曹向笛突然覺得背後的氣氛有些怪怪的,以為是羅辰津拿手機打光有些煩了。
想想也是,他來之前,唐白馨就叮囑過他,羅辰津是羅氏的總裁,脾氣大得很,要是有做得不妥的地方還要他多擔待着些。
沒想到人羅總什麽要求也沒提,倒是為他打光打到現在,讓他覺得自己有些過分。
好在這詩也到了尾聲,他也随着音樂的節奏,将聲音擡高:
石窟的飛天
琴瑟琵琶,王王在上
坐鎮一方
洞中的精怪
魑魅魍魉,鬼鬼犯邊
合掌必降
願鳴沙山間的明月
與敦煌的佛光
将這水土子民護佑
将這一統盛世永享
作者有話說:
詩是我自己寫的,寫得不好莫笑,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