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五章 [V]
他們直到夜深才散場。
團長原本打算建議他們考慮一下明早的日出,但一看時間,還是咽下了想說的話。
他們是一群随性的行者,不該按一般游客的行程束縛了他們自由的靈魂。
這一夜他獲得了太多的滿足,最初接待他們時,團長心裏不是沒有隐憂的。
人精如他,一眼就認出了跟他對接的人是誰。
華天獎影後,《曦初傳》的主角卓太後的飾演者,羅氏集團總裁的夫人,卓詩岚。
他記得她還有一些零散的名頭,但他不太關注那些方面,也不記得。
本以為那都是鏡頭的渲染、剪輯的加持,直到見到真人,他才發現,珍珠之所以光潔,并非燈光的明亮,而是磨砺成了最為溫潤完美的形狀。
她不是所有人中最有脾氣的,也并非最強勢的,但卻有種将所有人團聚在一起的力量,呆在她身邊,不由自主地便會被帶入到她的氣場中去。
就像是一條華美卻堅韌的緞帶,緊緊維系着每個人。
這位剛強的西北漢子,對着卓詩岚帳篷的方向,微微低下頭。
願你這條緞帶,也能将這裏與各地的人們連結在一起。
許是睡在睡袋中,卓詩岚睡得不是很好,雖然睡得晚,卻醒得很早。
她瞥了眼身側的羅辰津,發現他還在沉睡。
怕自己的翻身驚醒他,她幹脆披上大衣起來。
外面時間還早,走出帳篷的時候,星光尚明。
黑夜卻又隐隐褪去之意,像是過了水的墨跡,蒼色一層層地淡去。
她看到丁昀霁扛着攝像機走了出來,便走過去跟他打招呼:“昀霁,這麽早?”
考慮到篝火晚會結束得會很晚,她便沒在計劃裏安排日出的拍攝,想拍日出的話後續前往嘉峪關拍攝亦可。
丁昀霁對她點點頭:“我認床,睡不着。”
聽聞這話,卓詩岚心裏對他生出幾分隐憂:“那這段時間都在路上,豈不是會壓力很大?”
一個認床的攝影師……他平時是怎麽拍攝的?
丁昀霁意識到自己的話裏的不嚴謹:“确切地說,我不是認床,是認地板。”
也就是說在睡袋裏睡不好的意思。
卓詩岚見他一直在調試鏡頭,便好意安慰他:“也不必太過在意,這邊的日出不在拍攝計劃裏,要是不夠完美,我們可以選擇蹲嘉峪關的日出。”
這段時間是西北的旱季,晴天的日子不少,想拍到合适的場景并非難事。
丁昀霁并未因為她的話而放慢手中的動作:“我想早點讓姜店長看到,她還在等我。”
這冷不丁的發言讓卓詩岚一時接不上話。
這算是他撒的狗糧嗎?
“你們……是在一起了嗎?”她踟蹰片刻後問。
丁昀霁頓了頓,然後點了點頭。
“那可真是恭喜。”卓詩岚聲音輕快地祝賀,“我可是将她看作妹妹的,你可千萬不能怠慢了她。”
“我哪裏敢。”丁昀霁聲音沉沉地答,“一年到頭奔波在外的旅人尋得的歸宿,誰願意輕易放棄呢?”
就在他們說話間,天邊泛起淡淡的金色。
起初是溫和淺淡的,随後逐漸灼眼起來。黑色籠罩的沙山們開始展露出金黃的本貌,迎着朝陽蘇醒過來。
如果說鳴沙山的夕陽給人的感覺是肅穆的、莊嚴的,那這裏的日出給人的感覺便是熱烈的、充滿希望的,無雲的天空被奪目的顏色照亮,天地間一團融融的暖意。
其他人也逐漸醒來,團長為他們提供了一頓早餐,并善意地詢問是否要送他們前往莫高窟。
卓詩岚婉言謝絕了他的好意。
他們有車,況且她也想親自再去一次莫高窟。
隋唐時期,随着絲綢之路的繁榮,莫高窟的造像事業尤為繁榮,至宋以後有所衰落。到大廉時期,造像事業又有些起複,當權者不是很信教,就連卓詩岚也是到了晚年才開始禮佛的,因而洞窟的開鑿與造像多是民間自發的行為,她未曾幹涉過。
她前世曾有幸在中年時親臨過莫高窟,曾被其間恢弘燦爛的佛像壁畫所震懾,更不必多談其中貯藏的各種語言的宗教文書。
當時的她不忍破壞其間瑰寶,便命人抄寫拓印了些帶回帝京。晚年的她閑來無事便閱讀翻譯這些經文,少數民族語言水平也是在那時突飛猛進的。
由于各種原因,此時的莫高窟對外開放的洞窟并不算多,有部分特窟并沒有開放。莫高窟為他們配了一名解說員,解說得十分詳細,但涉及到一些稍有些年代的佛教典故時,卓詩岚也會稍加解釋一番,氣氛倒也融洽。
他們一行人除了卓詩岚外,都是無神論者,對于佛教知之甚少,大多還是處在對瑰麗藝術的驚嘆上。其中不少作品是卓詩岚曾經便見過的,只是與那時比起來,此時佛像的顏色要暗沉得多,是歷經風霜和年紀留下的印記。
她望着壁畫上飛天的披帛,原本豔麗的鮮紅,如今像是蒙了層霧一般,只剩下淡淡的緋色,便兀自地笑了。
它們和我一樣,都是出土文物了。
她不知為何會生出這樣的想法,可此時見到曾經的舊物時,心裏湧起的陣陣悸動并非騙人的。
眼見其他人一臉迷茫的模樣,卓詩岚便帶他們來到了其他主題的壁畫前。
比起其他宗教主題的壁畫,這邊的壁畫則生活化了許多,主題涉及狩獵、耕作、戰争、舞蹈、婚喪嫁娶等,像是民俗畫卷般展開了當時的生活圖景,反倒更能引起他們的共鳴。
莉茲盯着嫁娶圖壁畫入了迷:“原來傳統中式的婚禮是這樣的!”
嫁娶圖中,新郎的父母在庭院中搭設帳篷,擺好宴請賓客的酒席。對新人拜堂的帷帳和新婚夫婦居住的青廬都有刻畫。而新郎迎親,載歌載舞助興、拜堂成禮、合卺之禮等場景在壁畫中也有體現,細細看來,仿佛置身其中,親自參加了這場婚禮一般。
“各地有各地的風俗,各個時代也有各個時代的特點。”卓詩岚笑着說,“有時候看看這些古物,也會覺得很有趣。”
彼時的人們,沒有現世那麽多的選擇,被圈在土地上,終日為生計所奔波,看似已經離現世十分遙遠。但仔細想想,現世的人們又何嘗不是如此?
且不談仍在辛勤勞作的農民,即便是城市的工人、白領,誰又不是汲汲營營,為了自己能生活得更舒服些而工作呢?
羅辰津則對運動主題的壁畫要感興趣得多。許是因為前一天打光結下的友誼,他和曹向笛莫名多了許多共同語言,帶上原怿,他們三人一同觀賞成佛前釋迦摩尼舉象、馬技、習武等個人體育活動的壁畫,壁畫上釋迦摩尼的動作神态栩栩如生,他們也啧啧稱奇。
丁昀霁的拍攝是得了莫高窟研究院的許可的,但在結束拍攝後,他也收了設備,站在一幅壁畫前,陷入了沉思。
那是一副講述善友太子撫琴抒懷,與利師跋國公主因琴音結識,結為夫妻的作品。
卓詩岚不是很能确信丁昀霁是否能完全看懂其中的典故,但她相信,他一定理解了畫中的含義。
古往今來,看看彼時人們的一舉一動,再想想此時的自己,他們也會有辛苦,也會有閑暇,也會尋找歡愉,也會講究儀式感……即便形式變了,實質依舊沒變,就是從古流傳至今的文化,是血脈裏湧動的共鳴,是時常挂在嘴邊的傳承,是無論如何都不會忘記的根基。
所有的一切,都融在繪畫中,融在故事裏。盡管沒有半個文字,他們依舊能從中感受到彼方的喜怒哀樂。這似乎就是舊物給今人帶來的最鮮活的意趣。
走出莫高窟,卓詩岚回頭看了眼莫高窟的外延,古樸外表下,巍峨壯麗,無論看多少次,都會為其震顫。
“石窟都是這般,碧水與斷崖的組合。”曹向笛指着莫高窟的外圍,“敦煌石窟群是沿着疏勒河流域的,莫高窟則發源于大泉河,并栖身在鳴沙山東麓的斷崖上。”
此時,他們能看到的大泉河只是一條潺潺小溪,可在歷史上,那是一條波瀾壯闊的大河,以豐沛的水源哺育了一方水土,滋養出豐茂的文明。
離開莫高窟,他們往瓜州行進,漫漫黃沙隔壁間,突顯一尊孩童的雕塑,是匍匐在天地間的巨子,以聖潔的姿态探聽來自地底身處的秘密。無論是誰路過,都會忍不住對其側目。人在其下,很難不感覺到震顫。
然而,更讓人為之一顫的,還在後面。
瓜州城南七十公裏處榆林河的峭壁上,便是極為著名的榆林窟,又稱為“萬佛峽”。
洞窟開鑿在榆林河峽谷兩岸直立的峭壁上,而榆林河則因為兩岸的榆樹成林而得名。
若是不到此處,很難感受到其中的震撼。
榆林窟的入口在上,因而參觀也是拾級而下,整個峽谷風光便盡收眼底,石窟南端有清泉涓涓流經此處,在出峽口形成一條小瀑布。石窟藏在峭壁之間,引得無數游人前來探訪尋跡。整個榆林窟像極了藏在峽谷間的世外桃源,隐秘又弘大,引人心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