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可惜,人不可貌相,”郭耀似是真的情緒萬千,才會忍不住在這兒和成铎絮叨,“我本來還想着等空下來了,就認真追一追成醫生的。”
他感慨完,轉身就要走。
門都要關上了,他又似乎想到了什麽,折回來,朝成铎點了下頭,“對了,還要和成律道個歉,我今天早上沖動了,擅自把您帶過來,還請您大人有大量,以後別和我過不去,我這個人有時候不識好歹,連選未來女朋友都瞎了眼。”
郭耀嘀嘀咕咕的,想着這樣也算完成了珈以說的,在成铎面前诋毀她的任務。
他看成铎沒什麽反應,正想着是不是該再添把火,還在心裏為難呢,就看見方才被小張那樣胡攪蠻纏都沒生氣的成铎忽地站起身來,走到他面前。
這一瞬間,多年的直覺向郭耀确認了一件事。
成铎他,真的殺過人。
耳邊的聲音,好似完全換了個魂,“她在哪?”
郭耀帶着人過去時,張道正對着珈以說得滿臉通紅,突然被開門聲打斷,轉過頭來看見來人,眉頭就皺了,“老大,不相幹的人,你帶來做什麽?”
張道喊這句話時,坐在椅子上的珈以正巧也回過頭來。
她的目光越過擋在前方的郭耀,看向成铎,朝他點頭微笑。
很簡單的一個動作,也是她曾經做過多次的,每次都是在她想要護着他時。
成铎忽地感覺心下一顫,這變故來得太突然,他難得沒有晃過神來,在各類信息還沒能彙總得出結論之前,他的條件反射來得更快,一步越過前面的人,站在房間裏,擲地有聲,“她不可能是殺人兇手,這中間肯定有誤會。”
張道皺眉,與他同坐的老胡也嗤笑了聲,郭耀更是不虞,伸手就要将他帶出去,“成律,都已經認罪了,您在這兒也沒必要。”
成铎揮手就要把他甩開。
“我有話要和他說,”珈以突然開口,“還請各位回避一會兒。”
郭耀自然是不允,但是成铎腦筋轉得快,飛快就找到了理由,逼得衆人不得不出去,結果他一轉身關上了門,看着珈以就皺了眉頭。
“你監聽了我十六年,”珈以先開口為強,卻沒有轉臉去看成铎,說起這種尋常人接受不了的事,她的手指還在桌山上輕輕地彈動,“我想着,咱們從小長大的情誼,你沒安全感了些,左右我也沒什麽秘密,也就由你開心了。”
“後來你問我,什麽是善。”
“我給了你答案,但是你卻不相信人心,你甚至連自己都不相信,反倒要将你的善放到我的手裏,讓我永遠背着你的行囊。”
刑訊室裏一不說話,安靜都有些滲人。
珈以長出了一口氣,眨了眨眼,“你之前也問過我,要是這世上有公平,有正義,那麽我們小時候受過的苦難又算什麽,我回答不上來。”
“因為這太難了,為錢,為權,為名,為愛,有太多的理由,讓人忘掉所謂的公平正義,人的心天生就是偏的,所以有時失了偏薄,若不作奸犯科有違法度,我倒是也能理解。我想着,總歸我們是在一處的,你開心就好。”
她停了話音,刑訊室再次安靜下來。
成铎站在桌子的一側,手上還捏着那個公文包沒放下,他手指在皮包了摩挲了許久,珈以這一長段話說完,都已經在發熱了。
“那是以前,”他慢慢開口,“以前你護着我,現在由我護着你。”
成铎皺了眉頭,他不能理解,為什麽和他一路相伴走來的珈以為什麽會不理解他的所作所為,“我不想你再處于任何灰暗之中,我想你……”
“原來這就是你對我的保護嗎?”
珈以轉回頭,看着成铎,笑了一聲,搖頭,“你做錯了,哥,就像我當年以為,只要成山他們死了,我們就能過好日子一樣,我們都錯了。”
這話裏的信息量有點大。
雖然早年曾有過猜測,但是多年來那猜測早就在他心裏模糊開來,成铎聽到珈以忽然提起,第一反應,就是看向監控的方向。
他略微挪了挪身子,擋住大半個監控,彎下腰,壓低了聲音,“成珈以,閉嘴,那時候的事情和你沒關系,你只有十一歲,你做什麽都不可能。”
“就是我做的。”
珈以承認得很坦然,她正好對着成铎的眼眸,忽就笑了,“不是你把他推下樓梯去的,他之所以會摔兩步樓梯就死了,是因為我在他飯菜裏下了藥,他那時中了毒,而不是被你失手害死的。”
成铎大張着眸子,不可置信。
他怎麽可能相信,一直在他眼裏柔弱善良的人,會做出這樣的事。
他寧了寧神,張嘴說出來的也是反駁,“不可能。你不會這麽做……”
“我會啊,”珈以答得好似漫不經心,“為了你,我什麽都做得出來,而且我還能做得更多,比如……”
她又朝成铎笑,還是那種柔和且安撫的笑,卻略略提高了嗓音,保證能被想要聽見的人聽見,“施夢馥是我殺的,孔文富也是,還有鄒毅,王大剛,魏存志,林勇,他們都是我殺的,有的是因為他們作惡多端,有的是因為他們惹到我了。”
“閉嘴!”
成铎突然暴喝了聲,一掌拍到了桌上。
珈以看着他,他深吸了一口氣,居然在這般急火攻心下都忍住了怒火,扯出個有些勉強的笑來,朝着珈以搖頭,“你沒有證據。”
便是珈以咬得再死,她提供不了确切的證據,他只需走通些程序,證明她精神上存在問題,照樣能把她從這裏撈出去。
只要出去了,他就能好好和她說。
那些人那麽醜陋,根本不值得她犧牲自己。
“我有。”
珈以一詞落地,神态自若,“鄒毅的左下腹有一個口子,是我用手術刀割出來的,他的死亡現場,還有我留下的指紋;我殺害林勇時太過匆忙,随手将帶着的塑膠手套塞到了他的一件衣服的衣兜裏,上面還有我的血跡;還有施夢馥,她來過醫院找我,就她的就診證明,她出事那天,我正好調休……”
成铎整個人僵硬如磐石,聽着珈以一點點将證據舉出來。
“而且施夢馥的死亡手法,我還能再現出來,因為小時候我曾看見過我的舅舅這麽對待旁人,我還在她腳上綁了一塊石頭,給她打了半身的麻醉,她醒過來,會驚慌失措地去解手上綁着的繩索,然後就被石頭拉到河裏……”
“成珈以!”
成铎突然拔高了聲音,“住嘴,不準再說了!”
他雙目爆紅,眼看着是真的要被珈以逼得失态了。
珈以點頭,答應得很是暢快,“好,我不說了。”
她朝成铎笑笑,好似她剛才說的事情都沒什麽大不了的,好似他們就是吃過了早餐需要分別,還叮囑他,“你不是還有很多事情要去辦嗎,不用擔心我,趕緊去吧。”
“卧槽。”
在外面聽着的張道都有些聽不過去了,而且就這麽聽着,他也敏銳地發現了不對——這漂亮的女醫生這麽着急地認罪,是為了把那男律師摘出去啊。
連環兇殺案被弄得像是一場兒戲,張道忍不住就罵了一句,“娘的,這是把咱們警局當成游樂園,來這裏秀恩愛來了。”
他念叨完這句,突然感覺身側的氣氛有些不對,擡頭瞄了眼老大,忽然在這個瞬間打通了任督二脈,突然明白了這錯綜複雜的三角關系。
媽的,喜歡的女神為殺人犯頂罪,老大還得配合演戲,這劇情要不要這麽虐啊!
郭耀心神都集中在兩人身上,無心觀察身後人的反應。
将近半分鐘的沉默之後,成铎擡眼,看了眼珈以,勾了嘴角,笑了,“你想用這種方法,逼我認罪?”
他笑了好幾聲,好似聽到了莫大的笑話,“你用自己,逼我認罪?”
“不是。”
珈以半點不受他的影響,坐在椅子上,依舊是那幅溫和的模樣看着他,“我只是想讓你懸崖勒馬,畢竟我做了這一次,以後就再也沒辦法幫你了。”
“成铎,”她難得正兒八經地喊他的名字,“我走了以後,你就不用再保護我了,你保護好自己,好好活着,不要有危險,就讓我很開心了。”
“別演了……”
成铎從牙縫裏擠出這三個字,可惜門突然被人從外面撞開,蓋住了他的聲音。
郭耀手裏拿着手铐,上前兩步就先把珈以的雙手拷在了一起,毫不憐惜地拎着她站起身,那手铐摩擦,珈以白玉似的手腕立時就紅了。
“成珈以,你供認的這些事情不少,涉及到好幾起大案,現在必須……”
“不是她!”
成铎喊了一聲,打斷了郭耀的話,看着郭耀轉過來的目光,他深吸一口氣冷靜下來,忽就找到了切入點,“郭耀,你小時候被人拐賣過對不對?成珈以就是那個把你從人販子手上救下來的人。”
“她那時候才六歲,自己都被人販子打得奄奄一息也還不肯把你供出來,你覺得像她這樣的性格,她可能會滿手血腥地去殺人嗎?”
成铎深吸一口氣,竭力讓情緒冷靜。
但他過快的語速,他額頭上冒出來的汗珠,他握着公文包試圖掩蓋卻暴露的在顫抖的手指,都證明了他內心的極度不冷靜。
他又深吸了一口氣,強撐着說完場面話。
“這其中,一定還有什麽誤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