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誤會是什麽?”
郭耀轉過頭來,看着成铎,皮笑肉不笑,“成律這麽堅持正義和公平的人,自然是看不得好人為惡人頂罪,那麽您有什麽誤會要告訴我?”
成铎眼角的肌肉在發抖,但是他沒開口說話。
“沒有誤會,”郭耀拉着珈以的手起身,他用的力道頗大,珈以沒站穩,忍不住晃了下,而這次成铎沒來得及伸手扶她,眼睜睜看着她磕在了桌上,郭耀還伸手推了他一把,“沒誤會,就請成律先讓開吧。”
成铎咬了咬牙,面上的神情卻是冷靜下來了。
他的情緒平靜地這麽快,除了早有心理準備的珈以,其餘人都驚詫不已。
看兩人方才的糾纏,相互之間的關系定然不淺,而眼下,人都要被帶走了,明明是真兇的那一個卻顯得這樣冷靜,真是有些令人毛骨悚然。
對自己唯一親近的人都如此,可想而知,他在下殺手時,是如何模樣。
郭耀心裏一陣陣地響雷,就怕錯過了這最後一擊,讓成铎就此逍遙。
他眼下算是看出來了,成铎這樣的心性,他們想到等他失手抓到他的蛛絲馬跡讓他認罪,不知道是得等到猴年馬月。
而他更怕的,是珈以就這麽擔下了罪名,真的被坐實了。
瞧出其中關竅的人,多多少少,也有些類似心情,倒是其中最無辜的珈以,對即将到來的情況坦然得很。
她太了解成铎,所以她知道,成铎這絕對不是認輸,而是在籌謀。
他肯定想要在公審之前,将她清清白白地摘出去。
畢竟在成铎眼裏,不管誰是肮髒污穢卑鄙的都好,就不可能是她。
他現在還能冷靜下來,是因為他覺得還有機會,而最好助她脫身的辦法。
“郭警官,”珈以忽地停住了腳步,就站在成铎面前,卻半點沒看他,只盯着郭耀看,“入獄之前,我想先請您幫我找個心理咨詢師來,确認我所有的控訴都是切實可信的,不存在任何外力因素影響。”
珈以算是方方面面都考慮到了。
她好似壓根沒看見成铎驟然蒼白的面色,又提出了一個新要求,“還有,成律很忙,又一慣風評良好,我這場必敗的官司,就不委托成律了,還要請您,随意幫我找一個,只在公審上過過場子就好了。”
完全把後路都堵死了。
饒是郭耀之前得過囑托,也絕沒想過她會做得這麽絕。
這要是成铎不反水,她基本就是要把自己給坑死的節奏了。
郭耀張了嘴,一句,“你沒必要如此”就脫口而出。
而不等他說更多,珈以轉了頭,看向成铎,“今天一別,我以後應該都不會再見你了,你記得照顧好自己,娶妻生子,若是有了女兒,也別叫珈珈了。”
珈者,命婦之佩飾也。
成铎之前拿珈以當擋箭牌時,還曾親口對她說過,要是日後有了女兒,就讓她叫這個名字,因為這個名字裏寄托了他今生最美好的東西。
他今生最美好的,就是珈珈。
珈以已經被人帶到了門口。
“我認罪。”
男人的聲音蒼勁有力,好似在迎接什麽勝利的凱旋,也好似漂泊已久的航船,終于找到了最終的歸宿,“我認罪,你們讓她先走。”
多案告破,刑警隊忙得走路靠跑。
成铎的犯罪手法說出來,就是從業多年的老刑警都驚詫不已,倒是他本人神情淡定,場面似乎還要倒過來看。
珈以去看他,已經是定罪之後了。
兩人隔着鐵窗見面,成铎穿着統一的囚衣,脊背挺直,腳步穩健,似乎還是那個風光無限,力辯衆人的律界精英模樣。
他坐下,與珈以說的第一句話,也是寒暄,“你最近看着瘦了。”
“是,”珈以點頭坦誠,“不想吃飯也睡不好覺,瘦是正常的。”
成铎就低頭笑起來,很是高興的模樣,“原來都到今天這地步了,我在你心中也還有這樣的地位啊。”
他這些天來,說是從半空掉落到地獄也不為過。
看他不順眼的人借機落井下石,想要從他這裏得到什麽的人越發無所顧忌,等着看他笑話的,懷疑他可能要翻身的,嗤笑他的愚不可及的……
種種嘴臉,成铎也算是看了遍。
好在他心裏有底,這些面貌,在他這兒,也不過是從私底下擺到明面上罷了。
“你會到今天,我在心裏都設想了數十遍了,如今不過是看到假設的畫面變成真實,我又不是突然知道,也不是第一天認得你,為什麽要不同?”
成铎沒愣神,他盯着珈以看,像是意外她的回答,又像是不意外。
安靜了好一會兒之後,他摸了下眉骨,舌頭頂到臉側,鼓出個小小的包,然後才開口,“從什麽時候看出來的?”
“電梯裏,你扶我的時候。”
珈以想到那時的畫面,“那時候你手伸過來,我就基本确認了是你,但是那時一看你那打扮,再看到突然停了的電梯,還有你胳膊上沾着的血,我就想,時機大概不合适我們相認。後來是在醫院做了手術,才猜出來發生了什麽。”
說到這個,珈以就想到那臺手術,認真地看着面前隔着窗的人。
“我很高興,你在那樣的情況下,都沒有對那個刑警下殺手。”
成铎低頭,避開了她的目光,用力眨了兩下眼才擡起頭來,“你很高興,所以你就把我送到了監獄裏?”
“對,”珈以居然點了頭,“在弄清楚你做了什麽的時候,我是真想過幫你頂下罪名,幫你接受制裁的。”
成铎笑了一聲。
笑完之後,他看着珈以,緩緩說了一句,“你真狠。”
是狠。
用着這麽多年的了解,用着她的與衆不同,逼着他選擇認罪或自殺。
若是珈以真的避着成铎認下了他的罪名,接受審判,罵名加身,那成铎……在跟随她的腳步去死之前,或許真的有可能會發瘋。
這樣想起來,他還真感謝珈以沒這麽做。
畢竟,他寧願自己滿身污穢,寧願将自己的善和正義交出去,就是為了護她。
這個信念再不合理且可取,在成铎心裏,也已是他行事的準則,一朝被打破,受不了的人,估計還是他。
又是一陣無言的沉默之後,成铎緩過來那陣,擡眼看向面前這個閉上眼都能出現在他腦海裏的人,問出了他最想知道的,“那以後,打算怎麽辦?”
“幫你收屍,然後,陪你一起走。”
珈以看着他,因為說的是實話,所以一點都不心虛,“反正這裏沒有你,也就沒有了我存在的意義。”
成铎突然就用手捂住了臉。
他用力又松開,雙手上束着的手铐被他的力道震得哐當作響,他卻好似半點感覺不到手腕被手铐磨破的疼痛一般,用一種掙紮又克制的動作在暴躁。
身後的獄警感覺不對,上前來按住了他的肩膀。
成铎僵着不動,指間因為用力而青白。
又一個獄警上前查看他的情況。
成铎站起身,臉上僵硬,沒有半點表情。
他說,“我還是覺得我沒做錯。”
珈以沒有反駁他,也沒有肯定他。
這就是他們的最後一次相見了。
而珈以見到郭耀,卻是更晚,他遞過來一個瓦罐,看了珈以許久,都覺得自己已無話可說,可最不想說出口的那句話,不知怎麽就溜了出來。
“最後行刑的時候,他哭了。”
珈以的反應很淡,只是點了點頭,“恩。”
有時候落淚,并不代表悔過或者是遺憾,它能夠代表的情緒很多,或者連落淚的人都說不清楚到底是什麽,旁人又憑什麽擅自揣測。
簡單的對話之後,珈以起身要走,郭耀跟起來走了兩步,忽然又問了一句,“你以後打算怎麽辦?”
珈以回過頭去看他。
她的目光再遠一些,就落到了郭耀身後的那條河上。
河水被夕陽映成了金紅色,波濤微小,卻是在被無名的力量推着往前,就像許多故事一樣,或許一開頭就猜到了結局,可過程卻走得分外艱難;也或許,剛開口就有了想要的結局,卻被河道硬生生分開,終難如願。
珈以想了想,回答他,“我想找個地方,好好休息。”
——
她再醒過來時,面前是一派仙雲缭繞的景象,曾經相熟的人坐在她身邊,看見她睜眼,伸手扶了她一把,遞過水看她喝下去,目光往上看到某一個地方,又收了回來,“師妹……其實師傅他……”
心魔為劫,乃是有割舍不去之物。
師傅本就集三界戾氣而生,偏數萬年都被當成應天地之召而生的瑞神,在衆仙之首的位置上待了數萬年,這天下蒼生的之年也記了數萬年。
他心中執念想要清世,雖偏執些,也尚算合情理。
然心魔劫破,是因心魔死。按師傅出心魔劫的時間,他心中惦念着放不下的,分明就是眼前的小師妹。
“他養我數萬年助我化形,所以我真心與他相愛了一場,為他損耗了一身仙力,想要陪他在凡間終老,這債算是償了;他拿我當情劫,我殺他以破劫,卻被反噬得神魂皆毀,如今剛恢複神智,就助他渡心魔劫,這債也算是清了。”
“兩兩相了,也沒什麽要再多說的。”
珈以原本就是以魂入界,她了解了任務要走,便是誰也留不住。
而俗世醒來,她想想過往的驚心動魄,按了按眉心,開了電腦,手指稍稍活動,先就打出了三個字——請假條。
作者有話要說:
恩,于是這本書,就這麽完結啦!
沒有番外,也沒有什麽要多說的。該交代的都已交代完,如果有遺憾,我們有緣,下個故事再見。
下一本,再廣告一下,開的應該是《群主她很可憐》。
我會早點寫大綱,但要更文,可能要等到下個暑假了。
最後,青山不改,綠水長流,咱們有緣,江湖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