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話接通之後,另一邊傳來一個懶散的聲音,拖長了的一句“喂”在謝謹之的搶問下被打斷。
“秦昭,你現在在哪?”
“怎麽了?你出什麽事了?尋仇的來了還是什麽?”秦昭一震,在那頭大呼小叫。
不怪他擔心,在秦昭的印象裏,謝謹之屬于眼看着天塌下來都能面不改色的,這可比樯橹灰飛煙滅厲害多了。
現在冷不丁接個電話,對面還是這樣的語氣,能不擔心麽。
“先別說了,你帶着藥來一趟我家,我……”
我……什麽?
對面突然沒了聲,秦昭疑惑問:“什麽藥?”
他沒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卻聽對面徒然将嗓音放得輕柔地不行,像是無奈像是縱容。
“別動……”
秦昭啞了,眼睛逐漸瞪大,他很有自知之明,這話肯定不是跟他說的。謝謹之什麽時候跟人說話能帶點溫度都了不得,何況這麽有感情,他秦昭配麽。理智說,不配。
這聲音,絕對有事兒啊!
沒想到有生之年還能看見鐵樹開花,簡直不虛此行。秦昭激動得手都在抖,比他自己找到對象還要興奮。
出于人類本能的好奇,他想打聽打聽,比如,誰在動,動哪了……他正斟酌着怎麽開口還不會激怒對方,就被一盆涼水當頭澆下。
那邊傳來獨屬于謝謹之的冰冷聲線。
“不好意思,我停個車。”
“哦……”
看,這才是跟謝謹之說話的正确打開方式。
秦昭默默想着,有種兒大不由娘的錯覺,頓時什麽旖旎的心思都沒了——心涼了。
電話還沒挂,對面的聲音依然會透過手機傳過來。
秦昭聽見一聲低低的悶哼,分不清是誰,除了撩沒什麽特別的,不過是耳朵聽了要躺下的程度而已。
本着非禮勿聽的道德要求,他默默放下手機裝死。只要他不聽,謝謹之還是他心裏那個單純又冷漠的謝總。
大概一兩分鐘之後,秦昭崩了,因為謝謹之在那頭叫他名字。
“秦昭??”
秦昭拼着一口氣夠到手機,顫巍巍拿起來,幹巴巴說:“你……怎麽這麽快?”
“你在說什麽?”謝謹之沒聽懂,他着急楚翊的情況,眉頭也擰地死緊,隐晦地暗示,“你盡快過來,帶上,解那個的藥,他情況不太好。”
其實不只是楚翊情況不太好,謝謹之情況也沒有多麽妙,他耳廓紅了一片綿延到耳根還有向下擴散的趨勢。方才楚翊拽他衣服,他原本拉開了對方的手,楚翊也沒有再打擾,轉頭卻見人跟自己的衣服較上勁了。不得已,謝謹之只好把人綁在座位上委屈一下。
“哦哦。”秦昭靈光一閃,全整明白了,難得嚴肅起來,說的話也專業不少,“我馬上就來。你回去了先給人家灌點水喝,再沖個涼試試,沖涼不方便就多灌點水。”
“好。”謝謹之挂了電話往華庭的住宅去。
秦昭跟謝謹之是高中同學,後來兩人在大學又遇見了,有這麽一層老同學的關系,兩人也走得近些,再加上秦昭性格好,時間一長自然而然就成了好友。
不過秦昭學醫。
開了門,進了屋。
謝謹之一路把楚翊扶進浴室,浴缸足夠大,兩個人也裝得下,更別說楚翊一個。
只是楚翊現在神志不清醒,一邊抗拒別人碰他一邊又不由得在人脖子邊上輕嗅,像是某種大型犬類,這樣的親近給謝謹之帶來不少麻煩。
花灑被打開,涼水一湧而下,空氣濕涼但也能悶得人透不過氣。暖濕的呼吸噴在脖頸處,燙得謝謹之縮了下脖子。
扶着楚翊好好躺在浴缸之後,謝謹之伸着手去試探楚翊臉上的溫度,指尖一觸即分,不知是被涼到,還是被楚翊臉上的熱度燙到。
他不敢看不敢聽,借口倒水走開,用不了一會兒又匆匆回來。
兩人共處的每一刻都是煎熬,容易讓人沉溺的煎熬。難受是有的,真離開這個難受又有點舍不得。
謝謹之把自己困在浴缸周圍的方寸之地,那方寸,寸寸都是同一個人。
門外響起鈴聲,謝謹之剛好喂完水,拿着杯子就去開門。
秦昭站在門外,他挎着個小箱子,有點像是招搖撞騙賣假藥的,一點也看不出來是名牌大學醫學系畢業的。
謝謹之:“怎麽才來?”
秦昭無奈,“我挺快的了,要不是擔心你鬧出人命,還能再慢點。”
謝謹之沒吭氣,他領着秦昭去看病人,浴室裏花灑依舊是開的,夏日裏也冒出一股涼氣,沖得剛到門口的兩人停住腳。
秦昭看清浴室的情況鬼叫一聲,“我靠,男的啊。”
“不然你以為?”謝謹之瞥他一眼。
此時楚翊情況比起剛開始好多了,只是衣衫淩亂,濕了之後緊貼在身上。人雖說還有點不清醒,但是很安分,他閉着眼仰躺在浴缸時不時流露輕微的哼聲。
“這不是更好解決,你稍微發揮一下互助精神。”秦昭從謝謹之身邊過去,箱子放在洗漱臺上,他蹲在楚翊身邊檢查。
“還好,現在情況不算特別糟糕。”秦昭站起身,“你知道是哪種藥麽?”
謝謹之搖頭,他還真沒問清楚。
“那就先輸液試試,實在不行還是去醫院吧。”秦昭建議道。
“他這個樣子不能去醫院。”
“醫院還有不能去的?”秦昭說着,回頭仔細端詳楚翊,莫名有點眼熟,感覺是在哪見過,“他不是那個楚,楚翊?”
謝謹之“嗯”一聲,秦昭回轉頭不可思議看着他。
“你難不成是要逼迫人家,現在又良心發現?我知道你喜歡他,你也不能,不能……”秦昭吞吞吐吐,憋出一句:“這是犯法的。”
“你在想什麽?”
謝謹之冷了臉,張着口半晌說出三個無力的大字,“不是我。”
“好好好,不是你。”秦昭點頭,“知錯能改是可以原諒的,你不要有心理負擔啊。”
可他眼睛裏明晃晃寫的全是,我知道就是你,沒想到你是這樣的人。
謝謹之:“……”
一陣無力感狂卷而來,謝謹之不想解釋什麽,有時候人與人之間是不需要交流的,只要閉嘴,幹就完了。
現在就是,謝謹之一言不發拿過挂着的大毛巾把楚翊撈出來,幸而秦昭有眼色還知道搭把手,兩人合力把楚翊搬上床。
秦昭在床邊給楚翊挂水,謝謹之站在一邊等着。
“真有不對勁的還是直接去醫院,設備齊全總比我這小作坊要好。”秦昭收拾好東西,很自覺就要離開,他臨走前囑咐說:“你記得待會給人換件衣服,雖說現在氣溫高,但這玩意吧傷身,要是一不小心又感冒了……酸爽。”
“知道,你走吧。”謝謹之叫人來的時候不猶豫,趕人走更是不遲疑。
秦昭佯裝委屈,哭哭啼啼出了門,仿佛遇見負心漢的小姑娘,看得謝謹之一陣頭疼,他嘴角一抽,摔上門就進屋。
卧室裏床大,兩個人都躺在上面也無所謂。現在楚翊獨占一張,他睡得不大安穩,衣服還是貼在身上頭發上的水珠還在滴滴向下淌水,被枕巾和床單吸收。
謝謹之幫人換了件外衣就不敢再動手,他拿來吹風機,有一搭沒一搭對着楚翊的頭發吹,等到幹得差不多了才停手。之後就坐在床邊看着,直到輸液管裏的藥液流完,幫楚翊拔了針,眼瞅着沒再出血,他心下一松困倦就來了。
第二天一早,楚翊幽幽轉醒,感覺整個人都快虛脫了,他捏了下鼻梁,擡手之間背上一陣牽扯的疼,想起了昨天的事。
他記得自己被打了藥,之後呢?
之後,楚翊感覺有東西動了動,他低頭一看,一個腦袋抵在他肩膀,從他的角度向下望去,鼻梁高挺,弧度優越,皮膚透白。
緊接着楚翊看到一雙迷蒙的眼,纖長的睫毛顫動,那雙眼睛的主人對他說:“你醒了?”
楚翊手腳并用一個閃身隔開兩人之間的距離,吸了口涼氣,看着謝謹之問:“你怎麽在這?不是,我怎麽在這?這是哪?”
謝謹之笑了下,“這是我家,我不知道你家在哪,就帶你回來了。”
“謝謝。”
“不客氣。”
道完謝,楚翊下意識低頭,衣服倒是整整齊齊,只是身上穿的不是他的衣服,這裏是謝謹之的家,他衣服是誰換的不言而喻。楚翊想到謝謹之幫他換衣服有點尴尬,兩人之間的氣氛徒然有些微妙。
“那個,我衣服……”楚翊問。
“我沒洗,不介意的話可以先穿我的。”
“……好。”楚翊讷讷,他哪有挑剔的份,還嫌麻煩人家太少了麽?
兩人對望,楚翊有點無措,這畢竟是別人的地盤,他束手束腳有些陌生感再正常不過。
他自認領地意識還是有的,不會輕易帶人回家,至于別人會不會随便把人往家裏帶他是不知道的。
也不對,至少他知道謝謹之不但帶他回家了,還照顧了他一晚。
楚翊不禁反思,他跟謝謹之已經這麽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