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可臉依舊是那張臉,只不過多了幾分營養不良的蠟黃。刀片裏的反光還顯示他穿着一件白大褂,頭頂上多了一個日本軍帽。大大的帽檐遮住了半邊臉,顯得有些滑稽。
正當池袁在思考自己究竟是魂穿還是身穿之際,門被人推開,從外面風塵仆仆的走進來一個高大的男人。
來者摘下帽子和軍大衣挂到門邊的衣帽架上,坐在桌前拿出紙筆似乎在寫些什麽,壓得低低的帽檐下只能看到緊緊抿起的唇。
“今天又多了三四十人。恐怕最遲明晚就要行動。”
池袁此刻正是滿腦子的混亂,一聽這熟悉的聲音,連忙問,“行動什麽?”
“你成天究竟在想些什麽?”那人把寫好的紙條塞到他衣服口袋裏,“待會兒出去的時候把它交給……”
卧槽竟然是陸征宇那個混蛋!
池袁眼珠差點就瞪出來了,下巴差點就“咣當”砸腳面上了。
啊,天吶,太神奇了!我的媽呀,太不可思議了!這是真的嗎?這是一百多年前,還活着的陸征宇?
池袁驚呆了,張着嘴,半天說不出話來,過了好一會兒,才搖了搖頭說:“這是真的?我不信。”
“什麽不信?你到底在想些什麽?”陸征宇毫不客氣的推了推他,“你自己要跟過來的,怎麽,現在怕了?”
“我能問一個問題麽?”池袁按捺住心髒的狂跳,拖住陸征宇的白大褂,聲音像是要哭出來了,“現在是幾幾年啊親?”
陸征宇皺了皺眉頭,但還是回答了他。
“1933。”
“等下!”池袁腦袋瓜子迅速轉動起來,回想高中前兩年歷史書裏都寫了啥。
1933……1933……1933發生了啥來着?
“可惜啊可惜…….”他情不自禁的念了出來:“我踏馬學的是理科!歷史早忘光了!”
“顧民立?”
陸征宇猶疑的去拍了拍他的肩。
“誰他媽叫顧民立!”池袁腦袋都炸了,剛剛一瞬間突然湧出很多這個腦袋中的記憶,差點沒跳起來撞牆。
陸征宇突然收回了手,好看的唇依舊緊抿,神色有幾分無奈有幾分苦惱,“我知道你在怪我,可是感情這種事情怎麽能勉強?你能追随我到這裏我很感動,可是我……對不起…….我實在是沒辦法回應你。更何況,現在國家有難,人民水深火熱,我……抱歉,我實在是沒有那個精力。”
“軍醫?”門外響起了一道沉重卻透着陰森的聲音,說的是日語,可是池袁竟然全部能聽懂。
以前最多只會“一庫一庫…..雅蠛蝶~”的池袁什麽時候詞彙量這麽豐富了?
龜田拿着一疊資料走了進來,穿着軍裝的身子短小精悍,臉上透着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陰險和狡詐。
“龜田太君。”陸征宇手握拳頭鞠躬敬禮。
“嗯。”龜田點頭,“今天的實驗體到了,我們去看看吧。”
“是,太君。”
龜田沒多做停留,陰詐的眼光橫掃了池袁一眼,單腳跨出門。末了,頭也不回的道,“今天門衛嚴禁外出,所有硬闖者一律槍斃。”
陸征宇給了他一個警告的眼神,跟着龜田出去了。狹小的房間內又只剩下他一個人。
等心情好不容易平靜下來,池袁整合了這個身體主人的記憶,終于理出了點頭緒:這個身體的主人——顧民立是個國民黨高官之子,而陸征宇則是潛伏在日軍裏的□□卧底。顧民立看中了器宇軒昂的陸征宇,于是死不要臉、死皮賴臉、死纏爛打的跟着陸征宇,至于做過多不要臉的事他就不說了。但陸征宇對他的示好視而不見,甚至利用他的身份為自己通風報信,而這裏正是日本進行人體實驗的正規部隊,通常有些機密情報也在這裏中轉。
于是就有了上面一幕。
想到通風報信,池袁拿出了那張紙,展開一看。紙上無它,只有短短四個字:“別來無恙。”
“別來無恙?”
勞資他媽很恙好麽!他媽這紙到底是給誰的啊!
莫名其妙來了個莫名其妙的工廠,然後莫名其妙的穿到了顧民立身上,沒有劇本沒有導演,叫他怎麽演下去?!
不過有了顧民立的記憶,池袁對這裏也不算是那麽的陌生了。
在這個院子的西北角隔一道鋼筋混泥土牆,他知道後面關的是日本鬼子抓過來的“實驗體”。牆前有個鋪着地紮的鐵絲門,門口各有兩個守衛。
龜田的護衛軍正在牆邊上踱來踱去,似乎在考慮着什麽事情,眉頭皺得有山高。
仿佛是感應到什麽,他的頭突然向池袁的窗戶轉來,池袁立馬避開,脫力地滑到了地上。
龜田帶着陸征宇進了那堵牆的後面,池袁知道那意味着什麽…..
你看過《黑太陽731》嗎?
那裏面,有過之而無不及。
以前看《黑太陽731》時,他半個月沒睡着覺,一閉上眼睛總覺得有無數雙絕望的眼睛在黑暗裏看着他,瞪着他,腦中不停的播放電影裏面場景。
有“低溫試驗”:日本人把中國人的手伸入液氮裏(零下一百多度)進行速凍。完成後讓他們取出雙手,看起來呈灰白色,上面結了一層霜。然後龜田面無表情的拿起短棍敲打,就象打斷冰柱一樣,把那人的的手指一根一根地打落,發出清脆的聲音。
還有“高壓實驗”:中國人被趕入高壓艙,随着加壓,露出極度痛苦的表情,想叫卻叫不出聲,直至最終眼珠彈出眼眶、腸子等內髒擠破腹腔,流得滿地都是。
都不曾想象,如果這些發生在眼前是什麽樣的情形?可事實是,他就這麽被抛進了這個最讓他憤慨與恐懼的年代裏。
祖國的同胞被敵人殘忍的傷害,而他卻只能這樣看着……
不是要讓人發瘋嗎?
他忽然明白了陸征宇在忍受什麽樣的煎熬,可他知道如果陸征宇忍不下去,那将是更多人受到傷害。
無形的,他覺得他的肩膀忽然往下一垮,承受了無形中的壓力。
生活在和平年代的他,想不到祖父輩們過的是這樣的日子,活生生血淋淋擺在眼前時,他才感到那份無限擴大的絕望。
然而,這些灰暗中燃起了些微的火光,哪裏有壓迫哪裏就有反抗,哪裏有脅迫哪裏就有抗争,哪怕是星星之火,也足以燎原!
祖輩們用血換回來的土地,長成麥子,磨成粉,做成面食,吃下去也該長出血性來!
晚上,他很主動的找到了陸征宇,探讨了下目前形勢。
池袁就這麽看着陸征宇,盡管他穿着顏色陳舊的衣服,洗不出底色的布鞋,滿臉是汗……但他忽然覺得陸征宇太順眼了,順眼得他都想親上一口。
身體的反應比大腦快,這麽想着他就親了上去,還狠狠啃了一口。
陸征宇吓到了,手中的筆掉到褲裆裏。
這樣的陸征宇反倒是引起了池袁極大的興趣,他暧昧的挑起了陸征宇的下巴,手伸到他褲裆裏,動作極污的捏起筆,在大腿溝裏滑了滑,“害羞?”
這種反調戲的感覺實在是太他媽爽了!
然而他忽略了一點:如果不是顧民立腦中的淫念在作祟,往常他是怎麽也想不到去調戲陸征宇的,更何況是這麽暗示意味十足!
等他反應過來的時候就已經被陸征宇推到了門上,“你幹什麽?!”
池袁用粗糙的指腹刮蹭着陸征宇柔軟的薄唇,淡淡說道:“我來指導你作戰。”
兩男人瞬間扭在了一起,不知道是在打架還是在調情,兩個男人那種經過戰争歷練出來的精悍身體如同巨蟒一樣纏在一起,彼此都不服輸,雄性的荷爾蒙爆發,在空氣中洋溢着濃濃的情|欲但卻有些悲涼的氣息。
陸征宇停下了他的動作,将池袁摟緊,他感到骨頭卡着骨頭,仿佛要把對方嵌進自己身體裏去。
池袁不知道自己怎麽了,對這種感覺尤為癡迷,雖然他心裏在喊着不,手卻同樣回摟過去。
“對不起……”
陸征宇在池袁額頭印下一吻。
對不起之前沒給回應,對不起現在給了回應卻無法給出更多。他是戰士,是卧底,是人民口中的“叛徒”,他卻永遠不會是一個情人。
池袁不明白自己為什麽會哭,直到澀澀的淚水湧進嘴巴裏,他才張了張唇,無言的嘆息了一聲。勾住陸征宇的後腦勺往自己懷裏帶。
盡管他承認這個行為只是顧民立的身體無法控制做出來的,但是他卻感到了奇異的共鳴,任由陸征宇窩在他的頸項裏無聲的哽咽。
也罷,這是人家的身體,自己也無權控制。
兩個大男人,一直躺在冰涼的地上,蜷縮着。直到陸征宇沙啞的開了口。
“今晚三點,我會開門放人,第四戰隊在外面接應。”
“會不會有危險?”
話一出口,池袁才覺得自己有多傻,怎麽能沒有危險?
“你趁亂一起出去吧,你家人一直在找你。”
“那你呢?”
池袁已經分不清這是顧民立想問還是他自己想問了。但是他知道自己迫切的想知道答案。
“我殿後。”
夜半時分,淩晨三點。
空氣冷冽的有些異常,一件軍大衣已經不足以禦寒。池袁回想起了剛來紫陽街44號的場景,似乎也是這樣寒氣陣陣。
陸征宇卻只穿着一件單薄的洗的發白的襯衫,高大挺拔的身姿在寒風裏像一個不倒的雕像。
年紀輕輕,池袁在他頭上竟然發現了一小半邊的白發,隐藏在黑發裏,風一過,銀色才顯。池袁的心觸動了一下,跟他貼的更近,溫暖的手握住他的,力所能及的将熱度傳遞給他。
他已經不想去分這到底是顧民立還是他自己的想法了。
握住的手得到回應,陸征宇反握住他,狠狠捏了幾下松開,回頭看了他一眼,滿目的星光綻放,雖然稍縱即逝卻炫目奪人。
“小心別吵到其他人。”
“切,害羞就說嘛!”
鐵門被推開的在地上拖曳的聲音顯得那樣的狹長而刺耳,裏面争相湧出無數被鐵環扣住的雙手。
“救救我們!”
“聲音小點!我們是來救你們的!”
外面的大門是有門禁的,他們要先進去這個混凝土建築找到後門,才能順利救這些人出去。這個地方的位置已經告訴了外面守候的八路軍了,只等着把這裏的人放出去,然後一舉攻下。
盡管池袁進去的時候已經做好了充足的思想準備,但進去時,那股刺鼻的藥水味和血腥味仍是令他作嘔。
裏面沒有燈光,黑色像是霧氣一樣彌漫,稍微透進來的月光下,一個個勾豬肉用的鐵鈎子黑乎乎的垂下來,地上亦是黑乎乎的。可能是層層疊疊的血。
他看到了很多光着身子的女人,滿身瘡口的男人,他們中間有一個盆子,似乎是裝的吃食,裏面爬滿了蛆。
但是更令他觸目驚心的是,他看到了背靠牆壁的一個男人。男人下半身用麻袋蓋着,不斷的發出惡臭。
池袁痛心的拉開麻袋,發現他的下|身幾乎已經全部潰爛,肥碩的蛆蟲在上面翻滾,在腐肉裏鑽湧,在新鮮的嫩肉裏攻占地盤。
為什麽說是新鮮的嫩肉呢?
因為那個男人還活着!
活生生的忍受身體潰爛以及蛆蟲啃噬之苦!
他的雙手被鐵環吊挂在屋頂,無法剔除身上的蛆蟲,相信如果他有機會,他會瘋狂的扒開腐肉,從裏面抓出那些往他嫩肉裏鑽,企圖将他全身為數不多的嫩肉全部變成腐肉的蛆蟲!
“殺了我……”男人痛苦的低吟,從幹裂的嘴唇裏吐出這三個字。
“趙連長?!”陸征宇盯着男人的臉忽然低叫出來。
“陸……”趙連長頭擡了起來,掙了一下突然大罵,“你這個叛徒!奸賊!漢奸!”
剛毅的臉頰充滿了憤怒,充血的眼球幾欲爆出。
“他不是叛徒!”池袁知道此刻解釋也是徒勞,只好在牆上找到鑰匙,一把一把的嘗試将他解開。解開後又匆匆忙忙去解開別人的。
三四十個人,也用了十來分鐘,好在期間并沒有日本人發現。
陸征宇沉默着把趙連長扛上背,不管他身上的蛆蟲紛紛往下掉,迅速往後面跑了過去。
“良心醒悟了?”趙連長咬牙問。
“趙連長,放心吧,這裏所有人我都會救出去的。”
這幾年,他為了取得日本人的信任,做了什麽事情他自己也知道,雙手上沾了多少同胞的鮮血他也知道,可這是他的使命,他別無退路。
大家争先恐後的逃離這個地獄一般的地方,很快後門打開,的一切希望都在眼前……
可是太奇怪了不是嗎,這麽順利好像不太真實。
那真實是什麽呢——
“啪啪!”的響聲從不遠處傳來。
龜田冷笑着從後面附近的假山後繞出,雙手拍掌叫好。“陸君,你演的戲不錯呢,我差點就相信了呢。”
周圍的日軍扛槍上肩,黑乎乎的槍口對準了他們。
這死日本鬼子一看就是電視劇裏奸角的形象,絕對活不過20集的那種。池袁一邊在心裏罵着一邊冒冷汗。
作為一個二十一世紀好青年,別說真槍了,連假槍都沒摸過,這下好了,腦袋一下子就撞槍口上了。
人數上,日軍是壓倒性的;武器上,日軍是剿滅性的,這一次,他們無路可逃。電視裏的峰回路轉也不可能發生。
“我很遺憾呢陸君。”
龜田陰險的臉上露出一抹詭異的笑,從懷中掏出了一把短小的槍對準了陸征宇,連對話的時間都沒給,毫不留情的扣下扳機——
幾乎是來不及反應的,池袁身體比腦袋快的擋在了陸征宇前面,子彈穿入肉體,他不知道是該笑還是該哭。
以致多年以後,他一直拿這個跟陸征宇說事,“你看看我為你付出了多少!”
并不太疼,可是随後補的幾槍讓他的身子有些發麻。
原來被槍打了是這滋味啊,回去可以在貼吧裏炫耀了……
“民立!”陸征宇咆哮,大顆大顆的淚珠子往下砸在池袁的臉上,他坐在地上,把池袁狠狠的抱進懷裏,像是一頭受傷的野獸。
還來不及揉他的腦袋,還來不及吻他的唇,還來不及……他慌亂的捧着這個人的臉,青筋大段大段的爆出,英俊的臉上被仇恨和悔恨占滿……
池袁咳出一大口血,揪住了陸征宇的衣角,艱難的說:“等我100年,到時候,娶…..我…..我……我叫池袁……”
接下來意識昏暗之前,他聽到了飛嘯而過的子彈聲,無數的哀嚎聲,以及,在那日光閃耀的東方,一聲清脆嘹亮刺破黎明的八路號角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