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珈以把日記本收回去以後,沈寄就有些失眠。
原因很簡單,他不知道家裏養着的那個小崽子的腦袋裏在想些什麽。
就像一個癡迷游戲的人,原本靠着外挂在游戲裏過得順風順水,敵人下一秒會出現在哪個角落裏他都有預判,一路過關斬将,贏得好不潇灑,隐約都已經摸到勝利的頂峰的邊界了,外挂突然被人收了,連游戲也黑屏了。
那感覺,真不是“酸爽”兩個字能概括的。
沈寄輾轉反側了大半夜,第二天早起自然沒什麽精神,臨到中午那會兒更犯困,結果一出來就看見尹秀淨站在總裁辦的茶水間,和某個秘書說得很開心。
他皺眉走進去,第一句話是,“公司什麽時候允許上班時間跨部門閑聊了?”
說話的兩個人“刷”地紅了臉,尹秀淨看着更難堪些,強撐着笑了下,“是我忘了時間了,本來只是過來送個文件的,一不小心就拉着劉秘書說了幾句。”
她特意避重就輕,想着沈寄一定會給她個臺階下。
結果沈寄自己動手倒了杯咖啡喝了口,聞言連眼簾都沒多擡一下,“不用和我解釋,自己去查人事制度,該怎麽處理,按着制度走。”
他說完轉身,一眼瞧見珈以站在茶水間門口,目光在他們三人間打轉,尤其看重他和尹秀淨,青泠泠的眸子剔透,卻看不清她在想什麽。
沈寄腳步略快了幾分,走到她面前把咖啡往她手裏一放,突然就軟了語調,“這咖啡這麽苦,你喝了這麽多天,怎麽都沒和我抱怨過?”
“有嗎?”珈以順着他的意思被岔開注意力,低頭看了眼,拿着杯子湊到嘴邊喝了一口,還抿了幾下嘴認真品味,“我覺得還好啊,”她擡起頭去看沈寄,倒是很順着他的意思,“那要不要給你加點糖?”
“可以。”沈寄不知為何,心情變得超好,沒忍住又伸手抹了把珈以的腦袋,柔順的觸感讓他連嘴角都勾了起來,“下班帶你去德奧那家西餐廳吃意面。”
珈以手裏還端着杯咖啡,要避開他的魔爪只能搖頭晃腦的,“不要,我上次就說了,又貴又難吃,也就專門宰你這種冤大頭。”
她這麽一晃一怼,全然就是以前兩人鬥嘴時的模樣,沈寄心情愉悅,絲毫不與她計較,只一點,“不是我這種,你和我是一起的,是我們這種。”
珈以當面給了他一個略略略的表情。
沈寄最後離開的背影都是愉悅的。
總裁辦這邊導着沈寄這陣摸不着的風的風向,沒明令禁止的“機密”,其他消息傳播的速度都是按高鐵的速度來的,不到一個下午,沈總不去某家西餐廳的謎團就被揭開,連帶着又強調了次既定事實——沈總超級寶貝家裏的小朋友。
而且嗅覺敏銳的人還從那杯咖啡裏聞出了什麽不一樣的地方。
小姑娘嘛,給自己養還是給別人養,區別還是很大的。
珈以下午開始就收到了不少殷切的關懷,幾乎每個進出總裁辦的人瞧着她都是笑眯眯的,各種邀請她有空去家裏做客,或是和家裏比她小的孩子交流一下學習經驗,比她大的孩子聊聊學習計劃。
珈以統統乖巧微笑,轉頭下班上車就和沈寄吐槽。
沈寄瞧着她恢複了之前念念叨叨的小管家婆模樣,嘴上的笑就沒下來過,“他們自己湊上來,你要嫌煩就別理,要還可以,就多聊幾句,”他又想到好些人家裏的孩子就比珈以大了一兩歲,又叮囑她,“但也別走得太近,他們動機不純。”
珈以點頭,“我知道的,我不會讓他們利用我來幹擾你的。”
她說得一本正經,還握了小拳頭,像是在哪哪莊嚴宣誓似的。
“好,小戰士,我知道了。”沈寄憋着笑,打着方向盤轉了個向,似是很随意地提起,“明天晚上我要出去和幾個朋友一起吃飯,你要不要也一起來?”
他隐隐感覺這話說得自己的臉有些發紅,可卻又找不到什麽應該可以臉紅的地方,只能鎮定地說下去,“他們都是比較會玩的人,明天要是惹了你,自己打回去就行,打不過了還有我幫你。”
沈寄強撐着把話說完,等到珈以點頭應下才松了口氣。
他自己沒察覺出這裏面的不對勁在哪,珈以卻心知肚明——見朋友。
不論是深入了解一個人還是深入發展一段關系,見親友都是必不可少甚至是階段性的一個環節,沈寄與沈老爺子的關系不用多說,如今最了解他的人,應該就是他那群朋友,他這會兒主動讓珈以去見人,心裏又有點隐秘的心思……
臉熱,只能證明他的臉皮誠然是不夠厚的。
臉皮厚厚的珈以就一點不尴尬,在喊了第一聲“叔”被人調侃了之後,立即就從善如流地改了稱呼,一口一個“哥”,成功把沈寄的臉給喊黑了。
從他們倆人進門開始,黃浪的目光就放在沈寄臉上,這會兒瞧見他黑了臉,暗笑了幾聲湊過去,篤定了他家寄哥不會在這個時候揍他,“寄哥,我瞧着小公主的心情挺好啊,你那個問題,還要接着問啊?”
是的,沈寄今天設這個飯局,主要目的,就是為了問出來珈以之前突然發脾氣不理他的主要原因,然後治标治本,徹底杜絕複發的可能。
然而他又覺得自己幹巴巴地問很丢面子,特意找個人來問又覺得沒有那個合适的人,思來想去,輾轉反側了好幾個晚上,才定下了這個大招。
這小混蛋對着他是熟透了,對着旁人還是夠知書達理的。
一整頓飯,看見的就是這小混蛋左右逢源,把那些個在社會上混了好些年的油條渣渣都哄得順眉順眼的,沈寄菜沒吃幾口卻攢了半肚子的郁氣,按着原計劃出門“有事”之前還惡狠狠地瞪了眼黃浪,讓他顧着分寸別忘了該辦的事兒。
黃浪一臉“交給我你放心”的表情把人送走,那扇門都還沒關嚴實呢,轉頭就坐到了沈寄的位置上,揮開一衆人,對珈以笑得和藹可親,“來來來,寄哥的小心肝兒,有沒有興趣聽一聽寄哥年輕時候的事兒?”
珈以的眼睛“呼”就亮了。
于是清空了桌子往上放個喝空的酒瓶,用手一轉,酒瓶的口子對着誰,誰就要回答其餘人提出的問題,或者是去做一件指定的事。
俗套得沒邊兒的真心話大冒險,再多一點,提問和要求事的那人,要喝一杯。
等沈寄再進門來,珈以已經被灌得醉醺醺的了,那雙青泠泠的眼睛因為半醉而有些泛紅,映着彌漫在眼睛裏的水霧,好看得像是被桃花環繞的深潭。
沈寄愣了一瞬,沒來得及瞪那些個沒分寸灌醉了孩子的人,最先就走到了珈以面前,伸手去扶已經站到了椅子上的人,“喝醉了?你喝了多少?”
他偏頭看了眼桌上的酒杯,還好,這些人還記着最後一點分寸,玩的是紅酒。
松了口氣轉回頭,沈寄另一只手搭在了珈以的腰上,“椅子高,你這麽站着危險,我抱你下來,我們回家喝點蜂蜜水醒酒……”
之後的話音,消散在珈以搭在他肩上的那只手,和俯下身來,離他很近,呼吸相聞,幾乎能用她唇齒之間的酒味,将他也灌醉的面孔之上。
珈以朝他微微笑了下,眼波迷醉,又嫩又媚的風情,不知有多勾人。
她喊他,“寄哥。”
沈寄有再多的話,這會兒也全數卡在了他的喉嚨裏,就像是不小心被吞下去的哪根魚刺,不上不下的,非要去醫院吃一番苦頭,才能剔除出來。
他的喉結上下滾動,吞下去一大口空氣。
所能做到的最多的掙紮,也就是從喉嚨裏,發出沉悶的一聲,“恩?”
珈以勾起嘴角一笑,似乎嫌這樣的距離還不夠,這樣的刺激還不足以令他瘋狂,雙膝一軟,在他下意識地扣緊她的細腰的同時,把自己的臉湊到了他的臉側,輕輕地磨蹭,和他告狀,“我輸了,他們要我找在場的一個異性親一口。”
她的語調很委屈,帶着孩子的愛嬌,讓沈寄醒過神來推開她都不能。
“他們都這麽壞,我才不要。”
珈以和他嘟囔,靠近他,蹭着他,毫不吝啬對他的依戀,湊在他的耳邊,呼吸噴薄在他的耳垂上,像是在那裏移了座火山,火山噴發出來,全是滾燙的岩漿。
“就你對我最好,我也最喜歡你,要親……”
珈以移開距離,帶着醉意的眼睛和他平視,帶着水汪汪的笑意和不自知的妩媚,坦誠地,直白地看着他,把話說完,“要親,我也只親你。”
最後一個字的話音落下,她那醉了酒而格外紅潤且香甜的唇,也落在了沈寄的唇上。
像是春風擁抱冬眠的大熊,像是暴雨親吻幹涸的沼澤,像是朝陽喚醒沉睡的黑夜。
那個瞬間,沈寄聽到了心底的怪獸破殼而出的聲音。
它因着呼吸間可聞的氣息,因着還未徹底離開的觸感,因着瘋狂擂鼓的心髒,眨眼之間,就長成了蒼天大樹的模樣,根深蒂固,枝葉遮天蔽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