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一)
“有時候,我總是會想起在祁鎮的那段日子,那時你沒走,我也沒走,我們都還很小,姥姥還會追在我後面給我喂飯吃。我曾以為我的生活會永遠這樣下去,可我卻忘了,世上沒有真正的永遠,這個“永遠”有一天也會在我措手不及的時刻戛然而止。那時你太忙了,你在少年班做題,競賽,有時還會外出研學,我總是見不到你。所以你應該也不知道,那時我并不開心。那裏有小孩子說我是有爹生沒娘養,看我爸媽不在跟前,姥姥姥爺不能為我出頭,有時還會搶我東西。那時我就明白,承受痛苦的最好方式就是忽視它。我并不留戀祁鎮,也從不向往澄州,我只是不知道,我應該落腳在何處。”
(二)
宋爾高考的成績并不好,考號也在最後幾名,和那幾個開她玩笑的那幾個男生離得還挺近。
考試之前齊遙就千叮咛萬囑咐她,如果那幾個男的再找她事,直接開罵就行,不用給他們留什麽臉面,如果不會罵,還可以用眼神吓退他們,就死死瞪着他們就行,這樣他們自然就不敢造作了。
宋爾答應着,嘴上說着好好好,但一擡頭還是迎上了齊遙不信任的目光:“你肯定不會聽的。”
但好在,雖然宋爾是個“軟蛋”,但那幾個家夥忙着傳答案,也沒有挑事,給了宋爾一個安安靜靜的考試環境。
這次的考試很順利,她不偏科,每套試卷都做的挺順,交了卷,整個人都清爽起來了。那些男生前幾次還交流個七七八八,到最後一科英語的時候就卡了殼,差生的英語都不好好像是個定律。
有人跟前面的人說了:“看宋爾,她好像會寫,抄她的。”
如果他們悄不楞登的抄,她也不多在意,但她後面的張揚卻跟缺心眼一樣,用筆戳了戳她就說:“宋爾,答案。”
宋爾心裏有點犯惡心,沒搭理他,繼續檢查着自己的試卷。
後面的張揚見她沒反應,就繼續用筆戳她,見她還不理,就直接拿腳踢她的板凳。
臨考試結束的最後十分鐘,班裏除了刷刷的寫字聲,張揚的聲音顯得特別突兀。她往前挪一挪板凳,他就往前挪一挪桌子,繼續踢她的板凳。
宋爾看着他地下的腳,還穿着李寧牌的鞋子,她沒有猶豫,往後移了一下板凳,然後準确無誤地壓在他的腳上,坐下去,紋絲不動。
張揚的動作幅度更大了,宋爾沒想壓他到考試結束,幾十秒之後就松開了板凳,調整到正常位置。後面終于安靜了下來,她最後檢查完一遍試卷,鈴聲剛好響了起來。試卷從後往前傳,張揚把試卷遞給她的時候,又狠狠地踹了一腳她的板凳,他這麽一踹,她差點沒坐穩,一下子磕在了桌子上。
擡頭的瞬間,她忽然感覺鼻子下面一股熱流,右手傳試卷,左手抹了一下,流鼻血了。
幸好是最後一場考試了,她扯了幾節衛生紙捂住鼻子,把自己的東西先收拾回了原座,才堵着鼻子去洗手間。齊遙見她不對勁,也連忙跟了上去。
“怎麽突然流鼻血了?”
宋爾用水沖幹淨鼻子,才對她說:“可能最近天熱,有點上火了。”
“讓你多喝點水你非不聽。”
宋爾笑了笑:“哪有。”
兩個人從女洗手間出來,迎面就撞上了張揚他們一行人,張揚也看見了她,兩條眉一條,陰陽怪氣地叫着:“喲,白雪公主來了,怪不得叫白雪公主呢,人家可是真清高!”
宋爾側目看了他一眼,又淡淡的收回了目光。她以前在家的時候總跟着鎮裏的野孩子一起招貓逗狗,鎮裏有好多流浪的野狗,總是會四處撕咬亂叫,只是沒想到,她如今來了澄州,也能聽見那瘋狗一樣的叫聲。
齊遙想要罵回去,被宋爾捏了捏手,拉了回去。
回到座位上,齊遙又開始說教她,“你怎麽總是這一副軟柿子的樣子,我替你罵他們你還硬拉着我走!”
宋爾扯了扯嘴角,沉默了一瞬才回答她:“你罵他們了,有用嗎?不還是每次都罵,他們每次都不改。”
一下子,齊遙就啞了火。
她又說道:“沒關系的,考完試出來成績就換位了,到時候離他們遠遠的不就行了。”
聽到這裏,齊遙臉上的神色才有些緩和,“就是!”
考試的成績沒多久就出來了,齊遙第十,跟入班成績差不多,宋爾是第三,五百八十多分。複讀生的成績一般都不會太好,她的名次也就靠前了一些。
看見成績單的時候齊遙吃了一大驚,宋爾高考才三百多分,這次一下子就到了五百多,任誰都會吃驚的。根據這一次成績,劉成也選了幾名班幹部,都是班級前幾名,宋爾被分到了學習委員的職位。
他們班是按名次來挑座位,宋爾坐了原位,齊遙也坐回了她旁邊。
然而,張揚也坐到了她後面。
一看見他,齊遙就忍不住開罵:“煞星又來了,他惡不惡心啊,怎麽做這兒了?”
“別管他就成。”宋爾還是個老好人的樣子,對什麽事都顯得不那麽在意。
齊遙冷哼了一聲,但接下來的幾天卻也沒出什麽事,那些男生也沒有太放肆。
事實上,他們不止對宋爾這樣,班裏還有好幾個不愛說話的小姑娘都被他們氣哭過。确實如齊遙所言,這些人就喜歡挑軟柿子捏。但宋爾從來不是什麽軟柿子,但在她的底線之上,她也不會計較太多。
(三)
川中的管理不是很嚴,畢竟是澄州最好的高中,學生的自主意識都比較強。晚自習沒有老師管,不少男生都喜歡逃課來打球,陳邶風也一樣,還是專門繞到理科班去找的宋卓,把他拽出來和自己一起打球。
操場上的人不算少,有正在打的,他們倆就加入了進去,只是這一隊比較眼生,應該是剛來的高一新生。他們沒多想,就跟着一塊打了。
等到打累了,兩人就到看臺上打算坐着歇一會兒。
夏日的晚風柔柔地吹過來,把兩人身上的熱氣都給吹散了些許。陳邶風用手随意地拍着籃球,不經意問宋卓:“過幾天你姐是不是該過生日了?”
“嗯,八月十四,”
“你知道她喜歡什麽嗎,”陳邶風舔了舔幹澀的嘴唇,看向昏暗的球場,裏面的人各個熱血沸騰的,時不時還發出一聲歡呼。“等她生日我送她。”
似乎是嗅到了八卦的氣息,宋卓瞪大了眼睛看着陳邶風,把他從上看到下,又從下看到上,最後眯了眯眼,露出一種狡黠的笑容。
陳邶風受不了他這樣子,停下手裏的籃球,用手打了他一下:“你這什麽眼神?”
“你不會……喜歡我姐吧?”
陳邶風愣了一下,喝着喝着水冷不丁嗆了一下,說:“不喜歡。”
“喲喲喲,那你管她喜歡什麽?”
“既然要送禮物的話,不就是要投其所好嗎?”
宋卓一臉失望的表情,實話跟他說:“你又不是沒見過我姐,說實話,到現在我也不知道她有什麽喜歡的。”
陳邶風點了點頭,不再提這件事。看見場上空了人,就又拉着宋卓去打球了。
走時他們說好,等宋爾生日那天,晚自習的時候把她找出來偷偷地慶祝一下。
等到那天,宋卓中午還特意去蛋糕店買了個蛋糕,因着只有三個人,就要了個小點的,只有六寸。趁着晚自習,陳邶風就去宋爾班裏面找她,本想讓窗戶跟前的人傳個話,但窗戶一打開,他就看見了坐在裏面的宋爾。
陳邶風壓低聲音:“跟我出來一下。”
雖然僅是這樣,但在相對安靜的晚自習,還是惹了不少人注意。後面的男生看見他又開始像發情的動物一樣怪叫:“瞧見了吧,白雪公主的魅力還真大啊!”
陳邶風雖然平時不善言辭,但任憑他再怎麽遲鈍,也聽出來了這語氣裏面夾藏着的絕非善意。
宋爾沒理,低頭跟齊遙說過去一下,齊遙往前挪了挪板凳,身子貼在課桌上,趁這時,齊遙也往窗外望了一眼,陳邶風察覺到她的眼神,也禮貌地朝她笑了笑。
宋爾沒想到陳邶風回來找自己,看見他的時候也很詫異,等走到外面,就擡起頭問他:“你來找我有什麽事嗎?”
陳邶風低頭看着她:“是宋卓讓我喊你過去,跟我來吧。”
她點點頭,也不多問,默默地跟在他身邊。
走到半道,陳邶風忽然開口:“你們班的那些人有沒有欺負過你?”
“嗯?”宋爾愣了一下,随後才反應過來他說的是張揚那幫人,沒所謂地回答道:“也沒有,那些人沒敢怎麽樣,他們說話是有點不好聽,沒做什麽太過分的事。”
陳邶風抿了抿唇,對她說道:“方寸之間有天地,也別太忽視這些小事。況且,他們對你開這樣的玩笑也并不是什麽小事,這樣的人,跟蛀蟲沒什麽兩樣。”
“嗯。”宋爾微不可察地點了點頭,卻并沒有多上心他的話。“我知道了。”
兩個人并排走着,中間隔着一段距離,陳邶風就着這段距離和黑夜的星光,目光不自覺的往下移,落在身邊人的肩頭上。但也僅僅是在肩頭,也僅僅只是一眼,匆匆掃過,匆匆收回。
宋爾心情似乎很好,腳步也很輕快,偶爾會擡頭看看天。
“陳邶風,你看,天上的星星。”她說着,腳下一個不穩,往前踉跄了一下。
陳邶風警覺,提前一步扶住了她,直到托着她的胳膊穩住,才松開了手。宋爾有點不好意思,收回了自己的胳膊就連忙跟他道謝。
陳邶風點了點頭,也有些不自在地擡頭看,如她所言,今夜的星星比往日更多,也更亮,沉溺在夜色長河裏,昭示着億萬之外的光年,俨然成了一副美麗的畫卷。
“好看。”他扯了扯嘴角,真心贊嘆着。
星光透亮,也把這一段路照的格外漫長。宋爾踏着學校的青石板,在地上尋找着星光的痕跡。陳邶風又看了她一眼,小聲提醒着:“學校的路不是很平,你注意一下,別再摔倒了。”
宋爾擡起頭看着他笑了笑:“再一不再二嘛。”
宋卓定的地方是操場後的器材室,他是班裏的體育委員,跟體育老師混的好,輕而易舉地就拿到了器材室的鑰匙,這裏一般沒人來,也好讓他們鑽了空子,成了宋卓的秘密基地。
兩人進門之後,宋卓很誇張的擰了一個小禮炮,彩帶一下子飄散開來,落在兩人身上。陳邶風早就知道宋卓是個什麽尿性的,也沒太被吓到,但宋爾不一樣,她是實實在在被吓到了一跳,縮着脖子躲着彩帶,像是婚禮上嬌羞的新娘。
“姐,生日快樂!”
宋卓喊着,沒注意到她蒼白的臉色就直愣愣拉着她進來坐下。陳邶風看出她有些不對,問道:“你怎麽樣,臉色好像不太好?”
宋爾搖搖頭,扯出一個笑容:“我沒事,緩一會兒就好了。”
他記得,宋爾好像說過她心髒有些問題,一個心髒病人,怎麽能這樣吓她呢。宋卓顯然也想到了這件事,臉上帶着一種小孩子做錯事的表情。
但宋爾也很快就緩了過來,臉色恢複如常,還笑着感謝他們。她并不怪宋卓,說實話,如果不是宋卓,她還真忘了今天是她生日。
他是拿裝乒乓球的紙箱做的桌子,三個人就坐在小馬紮上,紙箱的不算小,三個人一人一角,也不擁擠。
他把蛋糕搬出來,插上蠟燭,再去關了器材室的燈,跟宋爾說:“姐,你快許願吧!”
宋爾難得笑容展開了一點,點了點頭,合上雙手閉上眼睛,在心中默念自己的願望。幾秒後,就睜開眼吹滅了燭火,笑着對宋卓說:“許完了。”
“許完了?”宋卓好奇地問:“許的什麽願望?”
宋爾如實相告:“長命百歲。”
“你不用許這個願望也能長命百歲。”宋卓笑着拍馬屁,陳邶風則到一旁打開了燈,開始給宋爾切蛋糕。
宋卓還帶了啤酒和兩道小菜,像變戲法一樣拿出來了放在紙箱上。但他沒急着吃菜,先把禮物拿了出來,一共兩樣,一個是項鏈,還有一部手機。
“手機是爸媽給你買的,項鏈是我送給你的,怎麽樣,你老弟的眼光不錯吧?”
那是條銀色的項鏈,下面墜了一個很漂亮的锆石。
宋爾點點頭,“好看。”
“來,我幫你戴上。”宋卓興奮地拿着項鏈繞到她的身後,從她脖頸兩側把項鏈系上。
宋爾忽然轉過頭看向陳邶風,目光炯炯:“陳邶風,好看嗎?”
陳邶風沒想到她會突然問自己,仔細地看了看戴在她脖子上的锆石項鏈,項鏈下面是她細長的脖頸,大概是燈光的原因,上面的石頭也在閃閃發光。他點了點頭,輕聲說道:“好看,真的。”
随後,他也把一個盒子遞到宋爾面前,說道:“送給你。”
宋爾疑惑地看了看他,道過謝才接過他手中的盒子。打開來看,裏面是一只手镯,一只銀手镯,上面還刻着四個字“長命百歲”。
宋卓看見,一下子笑了出來:“陳邶風,你是我老姐肚子裏的蛔蟲啊?”
他也有些不好意思的撓了撓頭,才說道:“我看班裏的女生好多都戴,就買了。不貴,是用競賽的獎金買的。”
說到後面,陳邶風直接朝宋爾看了過去,像是怕她覺得太貴重不會接受一樣,但好在她也并沒有多說什麽,只是又道了一遍謝。
反倒是宋卓,一把摟住了陳邶風的肩膀,大大咧咧地說:“好小子,我平常還真是沒白疼你啊。”
她的目光落到他們身上,淡淡笑着,沒有說話,靜靜看着他們嬉鬧。
他們兩個鬧完以後,幾個人就開始圍在一起吃吃喝喝,宋卓還不知道從哪翻出來一盒飛行棋,整個晚自習他們都在這裏玩,直到放學鈴響起來,三個人才散夥各自回了宿舍。
男生宿舍跟女生宿舍中間就隔了不到幾步的距離,宋爾和他們分開時,離女生宿舍也沒兩步的距離了。
齊遙也從教室回來,離着遠遠的就看見了她,想去跟她打招呼,卻看見她和兩個男生在一起,其中一人,就是上課時來找她的那個。她頓住了腳步,站在原地定定看着他們,幾個人沒有什麽特別的動作,關系似乎也只停留在同學和朋友這一方面。她在心裏自嘲了一下,看見兩個男生離開,自己也往樓上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