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爺不裝了
冰場那頭隔着遠距離的人影,臉是模糊的,特別是對方還戴着墨鏡,知妍卻感受到一絲愠怒。
似乎在問責,如此簡單的動作你怎麽能摔?怎麽可以摔?
陪同馬老師一路吹噓,直到進了滑冰場還在不停地叨叨。
比如,場地專業程度,與賽場同一個水平之類。
再比如,花滑學生個頂個地優秀,都是拿獎的好苗子。
結果,知妍這麽一摔,尬了...
卓愈眉頭微皺,轉而收回視線,瞥見一旁的保溫杯,提手上的挂件是袖珍牛肉餅。
他似乎聞到那股膻味,眉頭皺的更緊。
被打臉的馬老師察言觀色,瞧着品牌方快要擰成死結的眉毛,這要是砸在自己手裏,校長絕對不能輕饒了他。
老師就是老師,憑借三寸不爛之舌硬是圓了場。
“卓先生,這位同學純屬業餘,只是興趣愛好,不作數的。您如果想看真正的花滑表演,我這就聯系教練,帶專業學生來。”
“不用。”
卓愈捂着嘴,壓制着胃裏的翻騰,立即轉身離開。
打發了陪同的馬屁精,他大口呼吸着室外空氣,終于止住強烈的不适感。
肖擇出了教職樓與卓愈彙合,看他臉色不好,問。
“怎麽了?”
卓愈不悅地回,“看到牛肉餅。”
肖擇知道他對牛肉過敏,嚴重到一提及就惡心。“去參觀食堂了?”
卓愈不想再說下去,刺激胃。“擇哥走吧。”
伴着晚風他們出了校園,坐進車內。
卓愈撕開穩重商務男的僞裝,拽開領帶,襯衫扣子解開三顆,終于可以舒服地透口氣。
微敞的襯衫隐現鎖骨,桀骜不羁浮現在下颌,直至渡到臉上,痞氣襲來。
一旁的肖擇很是欣慰,卓大少能忍到最後一刻,也算是給足了校長面子。
得以釋放的卓愈,迫不及待地不吐不快。
“擇哥,這什麽破差事?一定要讓我裝成熟老男人,心太累,至少減壽三年半。”
肖擇帶着戲谑提醒他。“是誰穿T恤大短褲連線視頻會議的,直接導致校方的不信任?”
“我哪知道那幫老學究那麽古板又迂腐,開個小會還要正裝出席。”
卓愈回想當時的情景,電腦九宮格裏,受驚程度個個能當表情包用。
“總之,這次會面總算把上次的失禮彌補回來,接下來你只要跟校方保持友好禮貌的态度,順利開展局面。”
“早知這麽無聊,還不如我去出差。”卓愈想吃藥,後悔藥。
“是哪位少爺嫌棄經濟艙太擠,受不了N航的簡易食物,空姐的服務态度又不好?”肖擇就差沒直接說卓大少好矯情。
卓愈表示不服,“本少爺哪一點說錯了?”
肖擇跟哄淘氣小孩似的回應。“是是是,卓大少說的都對。”
卓愈抽出還挂在脖子上的領帶,不滿地嘟囔一句。“什麽溫莎結,簡直跟上吊繩一樣。”
肖擇嘆氣,希望這位少爺不要鬧出難以收場的亂子來。
——
知妍從滑冰場出來,在經過明星牆時,她停下腳步看向兩位姐姐。
她伸出手去,即便踮起腳也無法觸摸到大姐的照片。她太高了,只能遠遠地望着。
寒知韻,花滑天才,從小到大得獎無數,歷屆高校間比賽的花滑公主。
在輝煌成績的映襯下,出衆的容顏成了最不值一提的優點之一。鮮花、掌聲、贊譽、追求者,也都只是附屬品,從未讓她淪陷。
大姐總是知道自己想要的,從不迷茫困惑,不像她被現實壓的擡不起頭。
手機想起沉悶的鈴聲,知妍不情願地伸向衛衣兜裏,響了很久也沒打算第一時間接聽。
她設置的特定鈴聲,知道是誰。
鈴聲停止,間隔不到兩秒鐘,發來V信提示音。
知妍慢吞吞地打開一個叫寒董事的界面,只有兩字留言。
“回家。”
不遠處傳來腳步聲,她回頭看去,是自家的司機。
司機老李走到近前,說。“小姐,老爺讓我接您回家。”
知妍冷然地翹起唇角,這是怕她找借口,推托不回去?
寒家別墅,坐落在富人區的半山腰,地段好,觀景佳,可以看到開發商建造的人工湖。
她曾經很喜歡那片湖,現在沒感覺了,甚至從心底沁出一些憎惡。
書房的門虛掩着,知妍沒敲門直接推開。既然要談事情,想必寒董事也不在意這虛假的禮儀。
“什麽事?”她沒有加上稱呼,直接開口問。
父親這個尊稱,在她心中早在幾年前便已蕩然無存。他不配。
紫檀木桌後端坐着的那人,五官分明,輪廓因老年發福而模糊,從面相上看年輕時也是沾幾分俊逸的。
知妍最不喜歡那雙眼睛,精明算計滿是籌謀,如同此刻目光如電地看向她。
“你上學期的成績,還是一如既往地平庸。”寒父帶着怒意表示強大的不滿,将手裏的成績單扔過來,飄落到她腳下。
知妍瞟了一眼全是C的評分,也還好,都及格。
“我給你交着大筆的學費,就是拿這種丢臉的成績給我看的?”
“你兩個姐姐成績都是A+,花滑更是受人矚目,再看看你混吃等死,破罐子破摔,不上進的東西。”
“簡直把我寒家的臉面都丢光了,我怎麽會有你這種廢物女兒!”
對于寒董事不堪入耳的訓斥,知妍早已麻木,站在那紋絲未動,甚至一丁點漣漪都未曾泛起。
震怒的聲音悉數褪去,湧來一道城府深沉的腔調。
“寒知妍,別以為我不知道你打得什麽主意。”
一臉平靜的她微動,雙手悄悄攥起又松開。
伴着再熟悉不過的那句“滾出去”,知妍離開書房,沒有上二樓自己的卧室,而是出了玄關,離開家。
家?好笑。
曾經的...家,不,曾經也不是。
自從兩個姐姐先後離開,她便再也沒有家可回。
周日晚上江優背着大包回來,除了衣服就是零食,還有紅燒肉和糖醋小排,統統擺在桌上,将知妍的牛奶燕麥粥襯得毫無食欲。
“妍妍快嘗嘗,我家新換的廚子,告訴你老好吃了。”江優先拿塊紅燒肉往嘴裏塞。
“小優,明天有體育課。”
經知妍這一提醒,江優離嘴巴5厘米晶瑩剔透的美味頓了下...在美食的蠱惑下,一秒破戒填進嘴裏,唇齒留香,人間極品。
随後她安慰自己說,“不怕,大不了明天早飯不吃了。”
知妍低頭繼續吃她的燕麥粥,對于江優的勇,心生佩服。
花滑劉教練的綽號‘老巫婆’不是随便叫,是有幾分邪魔在身的。
每周上課前都要上秤量體重,超重者就要被罰。
“專業運動員體重嚴謹到要按克數算。”
“體重會直接影響一個跳躍,一個動作。為了能更輕盈更優美地完成冰上動作,管住嘴就這麽難嗎?”
“拿出拼搏精神,不自律就會被淘汰,沒有資格上冰。”
老巫婆将背後的尺子亮出來,大聲呵斥着。
“超出限定體重1公斤的學員,伸出手來。”
江優為了能過關,早飯沒吃,午飯就吃個素包子,連水都不敢喝,結果一上秤,還是暴了。
啪~啪~
随着幾聲脆響,老巫婆手握尺子紛紛落下,走到最後瞪向知妍,那意思不要太明顯。
知妍默默地伸出手來,至此課前黑暗十分鐘結束。
老巫婆最後的訓話,一如既往地夾槍帶棒。
“大家要向鄧依依看齊,都是富家子弟,她為什麽能潔身自好,體重管理的那麽出色,而某些人只能當個米蟲,當個啃老族。”
鄧依依帶節奏地瞟向,隊伍末尾的江優和知妍。
下課後她趾高氣昂地走過來,說。“我有紅花油借你們,消淤袪腫有神效。”
鄧二小跟班們過來,加入嘲笑之中。
江優信她的假好心都算白活,不客氣地說。“誰稀罕,當我們沒有啊!”
“原來早有準備!也是,總被罰都有經驗了,是我多嘴,抱歉。”鄧依依最擅長陰陽怪氣,洋洋得意地飄過。
“喂,鄧二你別走...”
江優要追上去理論,走得太急身體趔趄一下,知妍伸手抓住她,因瘦弱不敵慣性,雙雙絆倒在地。
“在冰上摔也就算了,這平地摔沒有比你們倆摔的更完美的,哈哈哈哈!”鄧依依看趴在腳下的她們,肆意地大笑着。
江優氣得直錘地。
丢了面子的江優,還為好友打抱不平。“妍妍你的小體格根本沒超重,老巫婆幹嘛要加上你!”
知妍淡淡地接受現實,“可能看我不順眼吧。”
“這個老巫婆太可惡,從大一的時候就針對你,也不知跟她有什麽仇。”
安撫中的江優突然想到一個好計策。
“妍妍你再忍一年,等我們順利畢業,就到上頭告她體罰,我給你當人證。”
知妍沒吭聲,盯着手上的紅印子,還真是疼。
江優對着發紅的掌心哈氣,好像這樣能減少點痛,義憤填膺地說着教練的壞話。
“聽說老巫婆年輕時是省隊的教練,嚴厲到變态,每天的飯菜都要上秤量,還不讓隊員喝水差點鬧出人命。”
“家長鬧起來,要告省隊,為了息事寧人才把她開除。”
“出了這麽大的事還不長記性,來荼毒我們,遇到她真是倒了八輩子大黴。”
“要不是為了那該死的學分,誰要來受虐,花滑是我這輩子最讨厭的運動,沒有之一。你呢,妍妍?”
知妍猶豫了一下,重重地點頭。“我也是。”
她愣神地想,自己是從什麽時候開始讨厭花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