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盈則虧
秋水芙蓉,一醺星落雲散;點點漣漪若影,習習清風,媛媛朗月。
三五中秋,不言如何張燈結彩,弦凝簫笙,一散雲煙,氤氲缥缈仙氣。半懸紗燈熠熠,湲月臺如銀傾覆,一襲桂香,如言“姮娥赴月”。泠雪兒并非沉浸其中,一脂沁芳,盈盈袖影,縷縷青絲。随風徐徐,一抹柳梢颦笑:“小家碧玉,幾番落紅共語,浮翠流丹。”想來解語花意,又何故“自作多情”?醉月前,一绾雲髻,幾珠淚下?
如今,有倚着橋欄賞月的,有坐在池邊浣衣的,有吊着錢看戲的……這下,岚杪剛換上一盞燭燈,泠雪兒的身旁就只有碧莞、寒瑤兩個小丫頭候着了。幾息笑語,方把圓月作喻。
恰時,湲月臺下一行人來得歡顏,走在最前頭的,一面姌步回首,一面調侃道:“真不知葉家大少爺是什麽個貨色,今兒老爺宴請,他偏不來,說是與北街平家姑娘有約,改日再來府上。人說負心一場,虧得小姐這麽喜歡。”
“平依?”泠雪兒心中默念這個名字,這個足以讓她“湮沒”人海的名字——遠的不說,就芸曼這話,中間那句,總算讓她想到了八個字:“早知如此,何必當初?”——她的确被騙了,就算府上傳他是不願赴宴,但誰料,算是各有“心事”。颦影,一現而過。她使了個眼色,碧莞領意,近闌招呼着:“芸姑娘,快上來。”芸曼本怨個不止,卻聽得喚她,誰想泠雪兒在,也不敢再多言。
這半晌未語,品一杯西瓜汁,泠雪兒自作淡定。
“昨日,葉公子在府上呆了多久?”泠雪兒輕放下瓷杯,笑問芸曼。一緩清風,寒香暗散,直惹芸曼發顫。想來,葉若和泠雪兒的過往,何人不知。葉若也不止一次拜訪過泠府了,光是簪、釵、篦之屬的,妝粉、螺子黛、口脂之類的,他不知送了多少,可她真正收下的,也不知占了幾數。至于泠雪兒,也不是那般嬌氣的人,雖不是“要他如何”,但必是“非他不可”。
“嗯?”
一颦寒氣,直上心頭,芸曼恍然回過神來,忙憶道:“日昳,足足一個時辰。”
泠雪兒昨日本是見他來了,可偏偏不搭理他,好容易才讓他去書房轉轉,自個兒就悶在房中不出來,對他何時去的一概不知。這下聽芸曼答得詳盡,心下思索片刻,方笑道:“他來得匆忙,為了去萱寒圯賞桂花。打聽打聽,今兒他有去嗎?”
這麽一問,碧莞忙笑道:“小姐近來足不出戶,竟有些生疏了。就在幾日前,桂花樹上都挂滿了小燈籠,一閃一閃的,到了夜晚才好看。”她比劃着,直讓寒瑤、芸曼一一點了點頭。
又是一陣漫不經心,泠雪兒站起了身,笑道:“是有許久沒出府了,今兒月色恰好,出去走走也無妨,你們自個兒玩去吧,就不必跟着了。”泠雪兒的視線由懸空圓月轉移至她們身上,莞爾一笑,盈步姌影,也不在話下。
徑直穿過幾條街,泠雪兒的眼中,鱗次栉比的房屋如若浮光掠影,唯獨一尟朦胧,一息燈火,風潇萱寒古圯。
“雨霁?”就算這麽漫不經心,一襲熟悉的身影,她不難認出——這是平依的丫鬟,連同晴琴,一是出行,二是起居;但固有一說:“梅香拜把子——都是奴兒”。雨霁不是專聽使喚,惹平依開心的?還能是什麽?只不過,她的出現,可幫了泠雪兒大忙——葉若不在,雨霁又來做什麽?
“不是說賞花的嗎?好哇,花容月貌,他悟得是透。”泠雪兒喃喃幾言,待雨霁轉入街角再看不見罷,方快步随人潮上了橋。
她賞玩桂花一回,怕是見他一眼。
圯寬,來回百米,間隔着擺上攤點。橋那頭,剛下坡,不過半程,一樹桂花挺的嬌豔。
她明是去那兒,可總覺得,下橋的人比上橋的人多得多。也恐怕,唯她一人,同他一樣,賞花,只是借口。
許久沒聽到吆喝聲,這會兒還不是細聽,只聽了幾句,她竟覺得繁亂,晃晃腦袋不作理會,只想着碧莞描述的小燈籠,是如何一閃一閃的模樣。
這會兒直伴她,模糊的身影,她險些站不住腳。
一襲桂香,千裏沁芳,可如此幽寒,驀淩心頭。
“葉若……”
被扯緊的裙角終究可以撫平,她眼角流落的淚卻無法再做汲吸。怕是在這萱寒故圯上,悵然一笑的,惟她一人罷;能夠捕捉到他的笑顏的,卻不止她一人了。
豈言偶然?
她瞧見平依笑,葉若随笑;瞧見平依取下簪釵來,葉若就舉起它賞玩了好一會兒;瞧見平依指了指桂花樹,葉若又目不轉睛地觀賞起來;瞧見平依颔首,葉若也不由得拍手微笑……
如此,一幕幕,泠雪兒可是構思不出如何情節。
本是冷笑一番,怔得卻連話也說不出口。算是完了,不僅是他們。
葉若好歹回過身,卻又回頭向遠去的平依招了招手。
泠雪兒站着沒走,身子卻倏爾一傾。柔弱、嬌嫩,卻掩不住她,他久違不見的颦影。
“泠雪兒?”着見眉愁眉苦臉的她,葉若幾乎沒有後退。
“你……”一時,“怎麽在這”四字還沒說出口,也并非是“含着骨頭露着肉”,只怪不知該如何說下,任由得習習清風,潺潺流水,怔這兒相視了不知幾秒。
咽下一口氣,還是她先轉身跑開,這是不想看見?或是不想泣淚?
話,總是到了嘴邊,就說不出口。
“雪兒…雪兒…”一連喚了她好幾聲。
葉若穿過人流,焦急地,卻也一定要把她挽留下來,哪怕,一直随她到了泠府。
是加快腳步,還是放慢步履——這一切都只能随她。要說例外,大概就是她今日脂粉裏摻入的花香,與桂香般的淡雅,混合又不難分辨。這又讓他苦苦尋覓,久久追随。
拉住她的手,讓花香瞬間彌漫,是他先“強迫”她停下腳步?還是她自己心下不忍,不讓自己委屈,也不讓他難堪?
到底是不見得桂影,只聞得花香。萱寒古圯,向來就以桂香聞名,無論是橋頭,還是橋尾,甚至是他們所在的橋的中央。
旁階,撫摸陳舊的古色欄杆,那兒的桂香,與水般的清。亦如此清澈的眼眸,訴說她的無辜,讓他不能自理。
撥亂,他心頭的弦;缭亂,青絲回首的一面。大概,桂香,散逸的不恰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