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逝前嫌
“昨日,我留在庭上的那一盒杏仁月餅和一盒桂花糕,你有吃嗎?”
葉若此話不錯,昨日他離開前,是叫碧莞遞給泠雪兒的,旁有芸曼、寒瑤,都點頭說記着,不會忘的。
千囑萬咐,這是他的關心。
至于泠雪兒,說理解也好,說冷笑也罷,總之,刻意避他不見,卻句句不離他;将果品一一分給小丫頭們,她自己也不忘品嘗一番。怕是氣消了,他也不至于能在十裏桂香中品味到隐綽摻雜的苦仁的苦。
“世間之大,不是名副其實的,就是名存實亡的。”她奚落他的,換誰都明白,只怪這壓根就不中意,惹他颦蹙。
湖面波光粼粼,但如許“鏡花水月”,可謂大醇小疵,也極度掩飾細微的不足。較當空懸月,攀圯挺桂而言,止令人暇往。倏爾清風,不知散落個什麽地步。
無心“映襯”如許光景。拉她手,扯她過來,扳她身子,盯她眼球,死死的,沉沉的,她緩不得氣,只瞧葉若整個過程,一氣呵成。
“你……”她掙紮,甩不開;後頭欄杆,她早已貼了上去。無論再怎麽,可就是可憐巴巴,不被人放過。
泠雪兒也不知,這是他“發自內心”?還是像如許光景般——均為過眼雲煙?
桂影斑駁,颦影,綽綽約約。戲水鴛鴦,還是留得漣漪點點。
“要打要罵,你只管來!”“若是真的要翻下水去,咱們就一起下去!”……獨她一人言語,帶有平日的嬌嫩。
想來,若不是平依在,她懸着的心,還可以放下少許。可這會兒,半尺……三寸……一寸……逼近她面龐的葉若,促使她繃緊的心弦熾于火爇。他越迫近,她越逃避。
皺起眉頭,卻沒有将眼睛閉上。
“你與她有說有笑的,我沒說錯,也不想多說。”大概,她這番理由,好讓他心軟。
“怕是無中生有,心下自個兒杜撰了。”盯她眼球不放,不了幾時,來回也不知已有多少人潮了。
輕聲,淹沒于人海嘈雜。
泠雪兒冷笑道:“若我說了,你且要緩個幾分幾刻?”笑顏依舊,只怕他無言以對,到底是松開了手。
“賞花嗎?”
誰都沒有離開,只是硬生生地讓葉若換了一種方式。
這輕聲一問并不關鍵,葉落到底還是隔日沒見過她了,就連她最愛的碧紗裙都分辨不出了。
沒有他的摟抱,清風徐來,裙角就此纏綿;裙縧浮了又沉,沉了又浮,像是他的表情,一絲平淡,收斂笑容,是在琢磨他方才松開手的那輕輕一吻,還是在思索他方才桂花樹下的那隐隐一幕?她好久才回過神來。
“我回家。”泠雪兒打理了一番長裙,瞧着蠲除了褶皺罷,方将視線轉移到葉若身上,他身上隐約着見的桂影。
“二更不過,豈可辜負了如此皓月?”葉若望月看去,泠雪兒也不由得緊随他的目光。如此,還是萱寒古圯上賞見的好:月暈而風,風移影動,捕捉得明澈;哪像府上,圓月隐于牆頭,便不見了蹤影,只留着白皙沾黃,幽皞相間。
他又搭上了她的手,于她身邊,問:“我們到桂花樹下去,我有話與你道,可以嗎?”
泠雪兒出府解悶是假,探查他的蹤跡方為真。這麽一來,縱然是不情願,一掠她腦海中的那一幕,但與她無關,這般要求,她也不大好拒絕,只由分說:“有什麽事,我們明日再敘,或者……你就寫信。對,寫信……”
“這一別,又待何時見你?”葉若直搖了搖頭,明知她拒絕得委婉,卻依舊道是不可,“倘若寫信,費了紙筆,不帶絲毫感情。”
她想走,早已準備好了。
輕咬下唇,泠雪兒再不願聽他如此“廢話”,想來寫信,大概也只是輕描淡寫而過罷。
“漫不經心”——她非有意而為。
只怕過于緊張,有太多想抱怨的,卻不知為何,就是說不出口。
可是——
“非撩雲波雨,你是看糊塗了。”
葉若唯恐她怨,與其靜等着,倒不如先發制人:自個兒先撇開關系,解釋清楚。
颦影,悄然不見。
“今月于此,澈得清,這一分一毫,她豈看不清晰?”
他既敢說話,泠雪兒哪怕再不知答些什麽,也都要“見招拆招”。
“怕是真看不清,辜負了我一份好心。”
“若如此,你敢不敢發誓?”
泠雪兒問着,可憐巴巴地看向他,說着與他勾指,聽他道:“我葉若始終只愛泠雪兒一人,心無旁系。”
“當真?”
心軟,也不止這一回。
疑惑,又對自己錯怪他與否把握不定了。
“若有半句假話,五雷轟頂也不為過。”
“着實蠢才!”泠雪兒一面拭淚,一面埋怨:“三五中秋,說什麽涼話。自己打嘴,待得我動手,就不理你了。”
“該死,該死。”應她話,又做了個樣子,這短短四字,算是籲了一口氣——好容易哄好她了。
可下句還沒接上,後頭碧莞來得匆忙,還輕喘着氣,就喚:“小姐,小姐,可找你好久,老爺散了宴,邀着小姐丫頭後院歇息,楚小姐、程小姐、尹小姐、符小姐都來了,就差您了。”
“楚喬、程媛媛、尹翠、符凝寧。”泠雪兒一面點點頭,一面将這些名字心中默念一番,旁聽葉若說送自己一程,又莞爾一笑,點了點頭。
他沒有說事,将泠雪兒送到泠府候,松了手,一番不舍,不僅是他,還有她。
“明日傍晚來我府上一遭。”泠雪兒先進去了,葉若囑咐着碧莞,“千萬千萬,若記不得,待會兒就寫在帕子上。”
碧莞原先哪曉得泠雪兒與他一塊,還以為尋個地方安靜地方賞月去了,誰想這不僅“化險為夷”,竟還“扣了環了”,不在話下。
碧莞這方了了他的意,又聽葉若說得鄭重,怕是有什麽要緊事,耽擱不起一時便仔細記下,不敢馬虎,又喜笑道:“葉公子,明日十六,是邀小姐去萱寒圯聽竹簫風笛?還是陪小姐去夜市走一圈?”
“她若肯出府,自然有該去的地方的。”葉若微微一笑,“桂花樹”三字險些說出了口,只不過,留他少許神秘,大不了朦胧了今夜的月色,并不妨礙什麽。
這一路來,桂影少見,桂香淡化不清,是芙蓉的混色,還是清風無息的緣故?後院久坐,又引上湲月臺。半懸紗燈,為人所贊,又趁月色、桂香,方一一作詩聯句。
“湲臺绡曼裳,萱寒水流香。”
泠雪兒不由得悄悄拭淚。
她想他了……
碧莞明了其故,卻不說破,小丫頭們只覺她乏的憔悴,一一催她早睡。細看來,近四更了,将聯句記下并整理一番,方一同散了。
葉若的邀請,碧莞不忘說的,并上幾句好話,本以為她會聽得不耐煩的,碧紗還略簡了一部分,将重點說完就罷了,還忐忑不安的,誰想泠雪兒不但毫不猶豫地答應了,而且一副哭中帶笑的模樣。她含淚的雙眼,也只是輕柔着,愈發紅潤。
桂香還沒有侵襲窗棂,就被隔在柱外。
泠雪兒睡夢一場,伴着月光,早早在萱寒圯桂花樹下等候,細聽竹簫風笛,靜數曲作,不覺幽神傷感。
如許,只待他來罷。
水月,皺碧鋪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