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公寓 相愛的信息素
方舟并不喜歡被蒙在鼓裏的感覺,回去一路上都沒有吱聲。
哼,不告訴她就不告訴吧,她也懶得摻和他們家的破事。
諾亞似乎并未察覺到她的不快,饒有興致地問:“你和漢娜是怎麽認識的?頭一回聽說她還會去找室友。”
“兩年前我和她碰到了一起意外事故,就這麽認識了。那時候我剛從慕尼黑搬來圖賓根,在找長租的房子。漢娜說正巧她的室友剛搬走,留出了一間空卧室。她邀請得誠摯,公寓位置很好,房租價格合理,房東太太看上去也很和藹,我就住進去了。”
現在看來這位“前室友”大概只是子虛烏有的存在。
“是什麽意外事故?”
“不告訴你。”
哼,只許你們藏着掖着,不許我有秘密麽?
方舟又問:“住在一樓的房東穆勒太太真是你們遠親嗎?”
“漢娜是這麽介紹她的?”諾亞心中抱着未來與方舟深入交流的想法,不打算再繼續隐瞞身份,“穆勒太太是漢娜的保姆,從她還是嬰兒的時候就照顧她。”
“那和她一起的穆勒先生……?”
“随從和司機。”
“那你們的姓氏真的是穆勒麽?”
“不是,漢娜和Leon都姓H。我改了姓,随我母親,姓何。”
諾亞又補充道:“我想漢娜她欺瞞你并非出于惡意,而是真把你當成了朋友。”
“我理解,你不需要替她解釋。”
漢娜心思細膩,如果當時告知方舟實情,不收她的房租,方舟絕不可能觍着臉搬進去。
她與漢娜,一個地下,一個天上。漢娜如此用心地包裝她們之間身份的平等,維系她們關系的平衡和睦。
對此,她唯有感激。
公寓樓門前,房東穆勒太太躬身迎候。
她剛從度假地回來,皮膚曬黑了好幾個色號。行李箱還壘在玄關裏,沒來得及收拾。
依照原定的假期安排,她本該下周一回家,或許是因為漢娜的事,她被提前召回了村。
“Leon先生說,一會兒會有警察來勘查二樓現場,你們要不先在我這兒歇息會兒?”
諾亞回道:“不了,我們去三樓漢娜的辦公室。”
辦公室?樓上的住戶不是漢娜的男友Aaron麽?
“那Aaron他是……?”
漢娜平日裏頻繁出入三樓的公寓,因此方舟一直默認他們是一對情侶。漢娜也從未否認。
“Aaron是漢娜的助理,幫她協調處理家裏的事務,所有漢娜不願露面,或是沒有時間卻不得不出席的活動和會議都會由Aaron代為參加。”
敢情這一整棟樓裏的住戶都是漢娜手下的人,除了她。
諾亞在二樓公寓門前停下腳步。
“我計劃在圖賓根住上一段時間,不過準備得有些倉促,就和漢娜打了招呼,暫時借住在三樓。昨天新買的被單枕頭都還未拆開,沒有沾染上人味,能先借用下你的枕頭嗎?”
沒有人味?這是什麽新奇的理由?
方舟剛一點頭,他又說:“還要一件換洗的T恤。”
這家夥可真會得寸進尺。
方舟眉毛一揚,“你出遠門都不帶換洗的衣服麽?”
“走得着急,忘了帶睡衣。”
哎,行吧,不就是給件衣服麽。
諾亞看了看塞到手裏的T恤,又瞅了眼方舟身上穿的超大碼休閑襯衫,笑道:“聽說這兩年oversize風格風靡歐陸,你倒是把這個風格貫徹得相當徹底。”
又問:“為什麽喜歡oversize的衣服?顯瘦?”
不是喜歡,只是為了遮掩她忽大忽小的肚子和忽胖忽瘦的身材。
“嗯,沒錯。”方舟回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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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樓公寓的格局和布置與樓下截然不同。客廳,準确地說是辦公室,囊括了樓下客餐廳和和漢娜卧室套房的空間,面寬極為開闊。
二樓漢娜書房的位置,到了三層則是一個大露臺。
屋內家具多以暗色調為主,陳設簡單,牆上除了幾幅抽象畫,沒有挂任何多餘的挂飾。
西北角那間開放式廚房看上去似乎只是個擺設。操作臺面上除了一個咖啡機和挂着馬克杯的杯架,空無一物。
整間屋子顯得冷冰冰的,确實像一個只用于辦公的地方。
數小時後,穆勒太太送上來了午餐:施瓦本炖牛肉、土豆餃子和肉桂派。
“樓下的取證工作應該快完成了,我已經預約了人上門清掃。”
她探頭望了一圈,沒見到諾亞的身影,關切地問:“諾亞先生他還好嗎?”
“他在卧室裏睡下了,可能時差還沒倒過來,我不忍心現在去叫醒他。”
“可憐的孩子。”穆勒太太輕嘆一聲,“當年還是我把他們兩個小嬰兒從醫院抱回了家。
在他們六歲多的時候,先生和夫人就離了婚。後來在夫人的強烈要求下,諾亞跟着她回了大陸。再見到他時已經是十三歲的少年了。
老夫人思想觀念老舊保守,一直不待見諾亞母親,也不喜歡諾亞先生的東方面孔。
諾亞先生小時候特別活潑開朗,鬧騰得我們這些照管的人常常是心力憔悴。可回來之後卻變得沉默寡言,不太願意親近人,只一個勁兒地搗鼓電腦編程。”
說着往事,穆勒太太看上去有些心神不寧。顯然她的心思并不在他們這兒,但可能是礙于Leon的吩咐,她才一直留守在公寓陪他們。
方舟開口道:“這兒沒什麽事了,您先去醫院吧。”
方舟走進三樓唯一的那間卧室,打算發揚“愛幼”的美德,關懷下這個“可憐的孩子”。
屋內飄着清清淺淺的冷杉香氣。
沒見他手邊有香水,不知這香氣是打哪兒來的。
諾亞睡姿清奇,像蝦米似的蜷作一團。好好的枕頭偏偏不用,而是枕着自己的右手胳膊,左手圈抱着她的枕頭,腦袋深深埋于枕下。
方舟有些擔心他把自己給悶死,伸手輕輕抽走枕頭。
察覺到了動靜,諾亞猛地睜開眼。
見他醒來,方舟也不慣着,抄起枕頭輕砸了他一下,“起來吧,已經下午一點多了。穆勒太太剛送了午餐上來,趕緊吃飯去吧。”
挨了打的諾亞倒絲毫不惱,雙手環抱着枕頭,坐在床上,笑容憨憨。
和初遇時渾身散發着生人勿近氣息的男子判若兩人。
諾亞看着桌上的餐食,嘟囔道:“我不喜歡吃德國菜。”
方舟忍不住調侃:“你可真難伺候啊,小老弟。”
她不喜歡下廚,平時很少買菜做飯。家裏的冰箱裏只有飲料和速凍披薩。
他常年居住在米國,拿速凍披薩估計輕易打發不掉他。
“要不給你煮碗面條?”
諾亞大發慈悲地點了頭。
三樓的廚房是純擺設,廚具、餐具一概沒有。
方舟下樓拿取時,公寓裏的警察正在收警戒線。
諾亞屁颠屁颠地跟了下來,在她煮面的時候也賴在她身邊哼哼唧唧。
面條端上了桌,諾亞又問:“你有肉桂粉嗎?”
面上撒肉桂?口味真是清奇。
“我不用這種香料,一直習慣不了它的氣味。”她只能接受熱紅酒裏有肉桂。
“哦?是嘛?那你怎麽用肉桂調的香?”
方舟只覺莫名,“我壓根不用香水。”
“可你身上一直有淡淡的肉桂的味道。”
哈?方舟擡起手,在自己胳膊上聞嗅了一番,“我怎麽沒聞到?你是狗鼻子吧?”
方舟憶起念本科時,在一門愛情心理學選修課上,教授曾說:有一些彼此相愛的人能夠感知到對方身上的獨特氣味,那是他們的身體自然分泌出的信息素。
他們會愛上對方身上的氣息,并為對方深深着迷,這很大程度上是他們的基因選擇了彼此。
方舟當然不會自作多情地認為她和諾亞能有什麽相愛的基因。
她當年選擇那門課也不是緣于對戀愛感興趣,純粹是因為根據學姐們提供的可靠消息,那門課最容易通過。
終于老老實實埋頭吃面的諾亞看上去頗為乖巧。
雖然眼型和眼部輪廓截然不同,但和漢娜一樣,諾亞的眼眸也是琥珀色,水潤晶亮。
茶發白面,琥珀色的眼,眼角微揚,偶爾還有點招人嫌,真真像極了方舟小時候飼養的那條柴犬。
小柴是父母送給她的十歲生日禮物。那時候,她的母親還未發現父親的不忠,她仍有着還算和睦的家庭。
可就在繼母搬進家後不久,小柴神秘地失蹤了。
自此,方舟再也沒敢養寵物。
諾亞放下筷子,擡眼看她:“方才穆勒太太是不是跟你說了些什麽?你怎麽用這麽憐憫的眼神看着我,像看條流浪狗似的?”
流浪狗。方舟心裏咯噔一下。
傍晚在餐廳打工時,方舟收到了諾亞發來的消息。
【漢娜醒了。以防萬一,仍需留院觀察幾日。】
方舟本打算下了班就前去探望,可有同事臨時脫了班,一時沒能找人頂上。一個晚上忙下來,累得她精疲力竭。
方舟心想:明早再去探望也不遲。
卻沒料到她再也沒能見到這位親愛的室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