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很晚的時候回來,回來的時候,我已經睡下,但還是被輕微的聲響弄醒。他在窗前的光亮當中整理自己的衣物,脫去沾染了一身寒露的外衣,褪去輕便的靴子,放松了滿頭的長發然後回過身來看我,向着我走過來,我半坐起身子,捧上他的臉頰,上面竟然覆蓋了半扇鐵面具。
我驚呆地看着他,僵硬在了原地。他也同樣靜靜地回望我,在朦胧的深夜裏,眼睛裏面沉澱着我看不懂的平靜的卻又有希冀的光芒。我有些驚訝:“為什麽這麽晚回來?”
他則回答,邊上床擁着我慢慢躺下,淡聲說:“他們今夜一時沒有防衛,去城外叫了蠻人。我在那邊多察看一會兒,這才耽擱了。你怎麽還沒睡?”
我當然不能告訴他,自己是因為他走之後心中挂念他的安危,于是試着轉移話題。對于這件事情的嚴重性已然不言而喻,我雖心不在這邊也是知道,是以問他:“你準備怎麽辦?”
鬧得大了,恐怕驚動除匈奴人之外的其他野蠻人,到時候一起攻打軒轅的邊城,也會讓他應接不暇。如果不鬧大,想要事情靜悄悄地解決掉,恐怕就我們現在的幾個人也無能為力。他帶我來的時候,我甚至還能夠想一想,說他定然是早已布下結局,但此刻我卻不能相信了。
我們朝夕相處,每天玩樂吃喝,身邊總共也才八個人,另外四人總是常隐身在外的。而且,這麽長時間的相處當中,我也從來沒有見他接見過什麽別的人。除了,他總在晚上獨自外出之外,他的行為在我的眼中跟那些游手好閑不事生産的漂亮貴公子一般無二。
這樣的時候,又怎麽能讓我相信,他早已經布置好了一切,對一切都胸有成竹了呢?
而顯然我的擔憂,也并沒有被他放在眼裏。他只是安靜地聽了,然後強行抱我在懷裏,在我額頭上面吻了一吻,就閉上眼睛要睡了,“你不用擔心。天色不早了,睡吧!
于是,就睡了。黑暗當中,我聽着他綿長的呼吸,枕在他的胸口聽着心跳,眼睛卻無法再合上。我無法走近他,就像是他無法完全相信我,我們之間始終隔着一條鴻溝。
第二天,他沒有出門,早上起床帶我在客棧大堂裏吃東西。我看着面前專心進食的他,慢慢冷冷地移開了眼睛。
窗外的陽光很熱烈,正是暮春谷雨時節,這邊關的氣候已經升溫很多。換算道關內,多少也應該是初夏芒種時期的氣候條件,炎熱,成熟,滿目金黃色的麥田。
中原的國家最為常見的收獲景象,在着酷熱的地方卻是極為罕見。他們邊關百姓,擁有的也不過是極少的大麥和極多的牛羊畜牧。他們日常的飲食也多是牛羊肉、雜糧,水果、蔬菜很少見,價錢也不十分便宜,以許多百姓的消費條件自然是吃不上的。羊肉的腥膻氣味熏陶着我,我也難以強迫自己下咽。這不得不說是一種兩難的折磨。
我已經對于這裏感覺不到那麽喜歡了,而且因為昨夜的事情,心中也是老大不快。此刻,我放下筷子,臉頰也是冷冰冰地偏轉開去,眼睛無物地看向外面。蒸騰的氣息,扭曲了場景。
玄衣的侍衛這時走進來,在琅琊身邊恭敬地垂目站定,然後禀報:“王,他們的人在昨夜抵達了匈奴人的汗帳,準備今夜午時攻入都護府。”
琅琊則是把面餅送入口,眼睛都沒擡起,就問:“那花魁呢?”
侍衛恭敬道:“王猜測得不錯,花魁是匈奴人右汗王的女兒,自幼多病,被送進都護府中休養。都護大人對她多有照顧,她幾乎所有的要求都會滿足,然後就做了幾年花魁。”
“現在,從昨晚開始,她就已經被軟禁在都護府的一間密室中,護衛很嚴密。”
琅琊卻道:“恐怕還不止這樣。”他直起身體來,擡起眼睛轉向自己的護衛道:“你再派人去看着,有情況立即回報,如若情況嚴重就自行決定行動。”
這樣看來,他對這群人倒是很信任。侍衛得令,抱拳告退了。
他轉過臉來看我,我則很快轉過臉去不看他,他則吸了口氣,對我道:“你,今晚我要求你就只能待在這間客棧中,待在侍衛們的視線裏,哪裏都不許去。聽到了沒?”
我依舊偏過臉去不去理會他,他氣得又吸了口氣,對于我無可奈何。
但是,他像是知道我不會再要求跟着他去了,自己松下一口氣,然後對我承諾說:“解決完這件事情,我馬上就帶你回去。現在,再将就多吃點東西吧?”
我趴在桌子上面不動,他拉過來羊肉餅和粥推到我面前,星辰般的眼睛就望着我。我氣得夠了,肚子裏面又的确餓得難受,就停頓了一會兒,趴過去老老實實吃了。
但是,對于琅琊,我心中已經充滿了不高興了。
晚上,凄冷的明月高高懸挂在天空之中,四周都是死寂。侍衛們剩餘下四位,沉默地守衛在窗子、房屋頂上以及房間的前後。我推開窗戶,越過護衛的侍衛的肩膀看向了依昔傳來喊殺聲的西城門,我不知道的是,現在的琅琊是不是真在那邊帶着為數不多的幾人殺敵。
琅琊走前吩咐我不許踏出這間客棧一步,同時命令侍衛無論如何護好的安全,如果發生什麽意外立即護送我穿越東城門趕回軒轅望都。他吩咐好這一切,走的時候甚至沒有回身再看我一眼,就那樣帶着沉默與冰冷的決絕,帶着滿身強烈的殺意走出了這間房門。
一個時辰過去,夜色依舊很安靜,城外喊殺的聲音已經轉移到內城與外城之間的空地上。那邊的火光沖天,隐隐約約有着驚醒的百姓四處而逃的哭喊聲。
他們的聲音向這處城市的深處傳來,随着距離的推移,來到深處的人越來越少,聲音也越低。
情況已經被控制在內城郭與外城郭的中間,剩下的就是要解決被圍困在那裏的匈奴人的前鋒部隊,包括一個十分重要的敵将,琅琊的死對頭,去年時節被趕走的人。
火光一變再變,竟然由金黃色變成了赤紅色,紅色的光芒沖天而起,我感覺到一股邪惡的力量從那個地方迸發出來再向着四周蔓延,立即面色一變,想也不想地跳出窗戶,朝向琅琊的方向飛掠了過去。四名侍衛猝不及防,也立即趕上前來,分別護衛住我的四方。
我和四名護衛趕過去的時候,紅色的尾光正攻向琅琊,琅琊随手拔劍一揮便斬斷了那條紅色的光帶,然後收攏兵器矗立,神情嚴峻地盯着前方九尾赤紅的光團。我從塔頂俯沖而下,揮出一道金色法術光芒斬斷了另一方向的紅光,然後穩穩當當地站到了他的身邊。
他見是我,神情一下子變得幾乎要吃掉我,也正要發狠兇我,“你來到這裏做什麽!”
我則不管不顧,轉過半邊身體去,嘟囔一句:“我再不來,你想怎麽辦?對方是巫。”
巫的能力已經不言而喻,這個時代,他們掌握着祭祀、醫藥、法術、知識,是站在神州大地之巅的一群高高在上的人們,他們不講究善,或是惡,只為了自己的私益供奉着自己的信仰。在朝的巫師為善,在野的巫師為惡,還有大部分的巫師在進學之後封閉地活在暗處。
他們整體的勢力,已經不是任何一個國家,任何一個朝廷可以獨自控制的。許多的君主,試圖控制巫師控制朝野民心的局面,但是最終都會以巫師強大的破壞力而告終。
百姓的信仰,他們對于知識和法術的把持,已經形成了一股強大的堅不可摧的勢力。
眼下,這些對手是巫師,那便只能由巫來抵抗。
我雖然不是名義上的巫,但是我師從幻,作為大祭司的弟子,我在整個巫的世界的地位自然不低。由我出手對付對方再适合不過,而且,即使琅琊的功力很高,但是對上巫又能有多少勝算呢!
但是,此時,我顯然已經忘記了在大婚的那天他為我輸送靈力撫平煩躁的事情了。
我站在琅琊和侍衛的護衛中央,外圍都是一些匈奴人兇悍的騎兵,他們的戰力高明,即便被上百名騎兵的包圍之下,十幾人也依然游刃有餘,防衛得密不透風。我的食指、拇指、小指指腹抵在一起,中指、無名指第二指節抵在一起,念動起防護咒語,一時天地間狂風大作。
對面已經豎起來超越城郭門樓高大的赤紅色九尾狐的身軀,它的頭頂上站着一個瘋狂尖叫的不男不女的窈窕人影,似乎正是那個花魁女人,被男人占據了軀體,于是半邊軀體是女人,半邊是男人,就那樣披散着長發張狂地沖天長嘯,外圍的親兵被洞穿了許多身體。
心髒無一例外地被收去了,血淋淋的一個大洞占據了整個胸腔。
我念完晦澀的咒語,蔚藍色如煙淡金色似霧的光團成功從食指指尖凝聚出來,然後我十指交叉指向了對面的軍隊以及軍隊中央護衛着的三層樓高大的赤紅色九尾。淩厲的風刃切割着一切,九尾的身軀被切割成片片虛空,剩下的匈奴騎兵、步兵也都被斬殺于馬下,一切都已風平浪靜。
破壞力如此之大,琅琊轉過身來驚訝而嚴肅地望向我,不知道會說什麽。我對着他勉強笑了笑,然後捂住了驀然變得錐痛異常的胸口,狼狽地軟倒在地面上。
我感覺自己的心髒就像是被一只利爪緊緊擰着一般,而那是上一次大戰時遺留的創傷。我倒在琅琊的攙扶之下,只來得及靠着他說完最後一句話:“是詛咒。”
之後的事情就全然不怎麽知道了,只冥冥感覺到琅琊解決了後續,抱了我回去,一直在身邊照顧着。
作者有話要說: 一直想着要不要把3300+字的章節分成兩部分來發,可是想了一想還是放棄了。
畢竟大家的閱讀體驗最重要,我這邊就勉強犧牲一下字數吧!
第十二天了,後續章節存稿充足,希望多多收藏和評論哦!明天鎖定8點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