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早上,葉剪秋起了個大早,穿上厚皮襖,戴上皮帽子,将一個個大藤筐費力地裝在一輛小獨車上,蒙上厚厚的單子就準備出發了。
這裏的蔬菜并不便宜,他那菜園子出産的蔬菜只供府裏人吃,想多賣些錢的話幾乎沒有剩餘。
而且他現在種地很浪費體力,這三百多平方的菜園,光是撒滿種子和種上果樹苗,他就累的躺在屋裏歇了好幾天,人也更瘦了。
現在他的獨輪車上裝的幾乎全是口蘑,要問他的口蘑從哪裏來的,只有葉剪秋自己偷着樂了。
他在府裏發現了一個很大的地下室,地下室原來可能是個貯存酒的地方,不僅留有通風口,而且溫度也适宜,他第一個念頭不是往這裏存放什麽,而是想在這裏種些什麽。
他想了半天,最後決定種蘑菇。
他讓馬友道幫忙買來一些皮狙獸的糞,然後打碎一些草料摻上石灰等,經過晾曬消毒後就放進了地下室。
地下室裏搭好的棚架上鋪滿曬好的底肥,澆透水後他就撒下了許多菌類孢子,等這些白花花的蘑菇長出來後,葉剪秋發現長勢最好的就是內蒙口蘑,圓圓白白的,就像一個個小精靈。其它的雞腿菇,雙孢菇,杏孢菇等也長得不錯,但是都沒有口蘑産量大。經過一次次淘汰,葉剪秋最後只單一種了口蘑,這些東西可是他來錢的路子!
馬友道對這些糞便上長出來的蘑菇嘆為觀止,搓着手連說了三個好字:“好好好!”
但是馬友道打死也不吃這糞便上長出的蘑菇,他搖頭道:“還是賣給別人吧……”看來他還是沒有過自己心理的那道關。
姑姑說過,在饑荒的年代,人們都餓的抱着肚子都站不起來,連樹皮觀音土都吃,哪會挑三撿四的!所以葉剪秋只能說,這馬友道還是餓的輕!怪不得他哪怕将自己賣掉,也不願去受苦。
葉剪秋裝備完畢,就推着車子來到門房吆喝馬友道:“馬友道,起床開門!”
馬友道那驚天動地的呼嚕聲終于停了下來,他起床披了件大襖迷迷糊糊的走了出來,揉着眼睛給他開門,嘴裏還沒忘了他最關心的事:“小秋,賣了錢回來給我打二兩酒。”
“好的。”
馬友道打着呵欠又回去睡了,葉剪秋趁着天沒亮就推着小車晃晃悠悠的往市場上走。
此時,一輪圓月亮高挂天空,為數不多的幾顆星子看起來也有些寒意。路面上,只有一個小小的身影推着吱吱扭扭的獨輪車前行,這車把上葉剪秋也學着當地的百姓挂了一個氣死風燈,不僅點亮了夜路,還給他壯了膽兒。
他邊走邊擡頭看天氣,月朗星稀,冷風陣陣,暗自慶幸今天沒有濃霧。在這個地方,并不是每天晚上都有濃霧,一個月也有那麽三四天,是月明雲淡的好天氣,但是這也預示着,沒有霧氣的一整天更加幹燥炎熱。
路面沙土很多,小獨輪車不時地歪陷在沙土裏,葉剪秋現在已經習慣這樣的路面,不時的晃動着車把,左搖右晃的将小車從沙土裏挪出來,很快他就出了一腦門的汗。
府裏離市場并不太遠,走路大概四十多分鐘就到了,很快,他就來到那個熙熙攘攘熟悉的集市。
在青陽鎮所有的人正在酣睡的時候,這個市場卻是青陽鎮最熱鬧的地方,勤勞的人們早早趕着板車來做買賣。他身邊不時的經過像他這樣推着獨輪車的生意人,有人和他打招呼:“小秋,來賣菜呀,又是蘑菇嗎?”
“是啊,還是蘑菇。”
“你這手藝好哇,獨一份兒,早早賣完就能收攤!我這天天賣兔子肉也比不上你賺錢,小秋,你收徒弟不?白打五年工,換你種蘑菇的手藝咋樣?”
“呵呵,大哥,不行啊,教會徒弟餓死師傅啊……”葉剪秋很為難,這市場上的人都很眼饞他種蘑菇的手藝,甚至有人直接出錢想買他的技術。
“和你開玩笑的,別當真啊!俺知道這是秘方,輕易不傳外人,等小秋有了娃兒,咱們做個親家咋樣?”
“大哥,你真會開玩笑,我還小……”
葉剪秋臉紅了,那大哥看他不自在,只好自打哈哈道:“不說不笑不熱鬧嘛,那大哥先走啦!”
賣兔子的大哥是個莊稼漢子,推着滿滿一車子剝好皮赤紅色的兔子,笑呵呵的很快就越過他去集市擺攤了。
這裏賣兔子肉和皮狙肉的商販很多,兔子皮和皮狙皮也是市場最常見的貨物,新鮮便宜而且量足,葉剪秋初來府裏,天天吃肉,一開始還稀罕,後來就吃的犯惡心。
連馬婆子也不滿意了,交待他十日內最少得吃一次蔬菜改善一下夥食,知道他為主子省錢,但也不是這個省法!
葉剪秋暗笑,他終于明白葉小溪為什麽一看到皮狙肉就眼淚汪汪的樣子了,在這個地方,吃一次蔬菜才是改善生活,尤其是瓜果,更為珍貴。
就連朝歌,也鄭重的下令,整個菜園子裏的瓜果都是他的,誰也不能偷摘!惹得一幫年紀不大的下人們,眼巴巴的看着滿園果實累累的菜園子,卻不敢伸手。
葉剪秋也沒有辦法,這朝歌腦子靈着呢,每棵樹上結了多少果,哪顆水果已經成熟了,他心裏一本清帳!
就連馬婆子也苦笑着搖頭,真是典型的老虎不在家,猴子稱霸王!所以,現在全府的人都眼巴巴的等着正主司徒瑾回來告狀,為她們做主呢!
葉剪秋這具身體的原主和朝歌同歲,都是十五歲,但是由于他嚴重的營養不良,體型瘦弱,怎麽看來都像十一、二歲,可憐的像根小綠豆芽!
而朝歌整天舞槍弄棒的,而且營養又好,早早就長成了大人了,身高腿長,體健貌端。但是他的臉有些稚嫩,說話還處在變聲期,嘴巴上還有嫩嫩的胡須。上輩子像朝歌這樣的年紀的孩子,估計能在迎接緊張的中考,而朝歌已經開始騎着馬抓賊懲奸了,光是看他那把鋒利的長馬刀,估計也不少沾血!
看着意氣風發,身體健碩的朝歌,害得葉剪秋自卑了好久,看着自己伸出來的那兩只黑瘦的小手,他就知道,一葉知秋啊!估計這全身包括這張臉也好看不到哪去!!尤其是……尤其是他到現在都不知道自己究竟長什麽樣子,更不敢看他在水裏的倒影!
葉剪秋心情非常郁悶的推着車來到市場賣瓜菜的地方,扭頭看了一眼人牙子的市場。楊樹下那個熟悉的女人系着綠色的大方頭巾熱情的招呼買主,她身後又站了一群戰戰兢兢的孩子,果然這紅嫂子的生意還是最好的!
葉剪秋不禁暗嘆,這窮人家孩子可真不少!
聽葉小溪說,他家兄妹六個,他是家裏的老四,下面還有兩個弟弟。而葉大山家牛氏原本也生了四個孩子,但是夭折了一個最小的兒子。
葉剪秋心事重重,這些窮苦人家沒有錢去買避子湯,也不懂什麽避孕知識,孩子生的多,夭折的也不少。百姓們飯都吃不飽,哪有錢瞧病看大夫?基本上都是聽天由命,聽葉小溪說,他們兄妹幾個生了病後,就去喝坑水!村頭有一個土坑,裏面滲出的淺淺一層黃水,說是救命的神水,村裏哪個人生了病,家人都去打那種坑水讓病人喝,不僅混濁,而且有股怪味兒。即使如此,還真有人喝了水就康複了。
葉剪秋心裏想,也許那坑水裏含有某些礦物質,對身體有那麽一點點的作用,身體恢複的病人只是碰巧了,也許有人也喝了坑水後會更糟糕……如果不是葉剪秋魂穿的話,這原主估計也要夭折了吧?
此時,迎面走過來一個老太太,挎着一個藍子,見到葉剪秋上前打招呼:“小秋,來賣菜呀?”
葉剪秋将車停下,對李氏行了禮:“嬸子,早上好。”
李氏笑着提起籃子晃了晃道:“嬸子就知道你今天還會來,早早就等着了。嬸子做好了你要的東西,看看怎麽樣。”
說完,李氏菜籃子裏掏出一個大布包,打開後,裏面是幾套衣服和兩雙鞋子。
自從靜石先生去外縣教書後,家裏就剩下李氏一個人,老年人晚年寂寞,連陪她說話的人都沒有一個,李氏不喜歡呆在家裏,空蕩蕩的沒有人氣,她大部分時間都花在這人來人往熱鬧的集市上了。她每天早早起床來集市上逛悠,買個菜都能和攤主聊上半天……總是逛到又累又餓,才會回家休息。
李氏和葉剪秋常常在集市上相遇,一老一小相處并沒有隔閡,一見面就相聊甚歡,但是誰也沒有再提起當初收養一事。
那天在集市上,葉剪秋買了幾張皮子,扯了一些布料,一直跟随在他身旁的李氏心裏好奇,就開口詢問。葉剪秋想做一套寬松的運動服,幾件T恤衫,皮面鑽小洞的皮靴子。他連說帶比劃,說出自己想要做的衣服和皮涼鞋的款式。
這些新奇的樣式李氏非常感興趣,主動攬下了針線活。葉剪秋當時就和她商量好,做完後付五十個銅板的加工費。李氏也沒有推辭,大大方方的接受了。
“小秋,嬸子照你畫的樣子做的,不知道是不是走了樣……”
葉剪秋拿起那雙皮靴子,滿意地點點頭。李氏的針線活不比馬婆子差,但是馬婆子的活太多,而且馬婆子畢竟是他的直接“上司”,葉剪秋不好意思開口。而李氏做的這雙鞋,不僅鞋底納的厚實,而且底面還納成菱形的圖案,棉線均勻的纏成線紐,這些線紐就像有鞋釘的跑鞋,非常防滑。長靴子的表皮被均勻的鑽了小洞,這樣既透氣,又不捂腳,防腳臭。
“嬸子,你做的真好!”
葉剪秋由衷誇獎,李氏笑道:“你說要在鞋面上打眼,嬸子就找根鐵釘子,沒事就坐在那裏敲,好好的皮子都被嬸子敲成了篩子……看看是不是你說的那種皮涼鞋?”
“沒錯,就是這樣子的。”
勞動人民真有智慧,這種鞋子和衣服都是李氏第一次做,做工不僅好,而且樣式也幾乎沒有偏差。葉剪秋感激地将東西收下,付給李氏五十個銅板:“嬸子,這是加工費。”
李氏坦然的收下錢,她知道自己越是推辭,葉剪秋內心會越不安,下次這種活就不會輕易再交給她。而李氏,也并不僅僅因為錢,她只是想和這個孩子多些相處的機會而已。
她又開口道:“小秋,若是沒有衣服穿,再來找嬸子,嬸子在家無事,做些針線好打發時間。”
“行!回頭有麻煩嬸子的時候。”
集市裏那賣皮子的地方,還有堆成小山的動物的毛賣。有光滑的兔子毛,也有粗糙的皮狙獸毛,紮手的牛毛和羊毛,尖硬的豬鬃……這些動物毛當地百姓習慣做成氈子,但是葉剪秋暗自打算讓李氏将它們紡成線,織成毛衣穿,肯定比皮襖子穿上舒服!
李氏笑道:“小秋啊,這雙皮涼鞋不是你穿的吧,這鞋底子可不小,和你靜石伯伯差不多!“
葉剪秋笑了笑,這雙鞋是給朝歌做的,他的腳估計有四十二碼左右。每天吃飯的時候他就将腳蹬在葉剪秋的椅子上,絲毫不介意自己那雙破損的快要露出腳趾的皮靴子!
葉剪秋往李氏的菜籃子裏倒了一些蘑菇,李氏笑道:“嬸子總是沾小秋的光,不僅有錢賺,還有菜吃。”
“嬸子不用客氣,自己種的,回去嘗個鮮。”
“那嬸子就收下了,我得趕快去買些碎布頭抿鞋底子,晚了怕買不着了。”
葉剪秋和李氏告別後,就推着車子來到市場。
他只身來到楊樹林深處,一個漢子見到葉剪秋就将旱煙鍋子放在鞋底敲了敲,皺着眉頭迎上來:“葉老弟,大哥等你半天了,你再晚來會兒,就耽擱俺去縣城送貨了!”
“顧大哥,對不住啊,我走路來的,腳程慢。”
“葉兄弟,賺了錢買匹馬吧,比你走路快上許多。”
“是啊,我正有這個打算呢!可是現在銀子不夠。”
“那就買頭皮狙,哥知道哪裏有賣的,便宜!或者買匹軍團退下來的老馬,一匹最多二兩銀子!”
葉剪秋想了想,無奈道:“買馬也得有板車拉,可是這板車也貴,不比老馬差錢,回頭再說吧!”
顧樹林點點頭:“也是,一輛新板車要費不少木料……回頭遇到機會,哥給你找個舊板車!”
擁有一輛馬車的人家,就好比現世那些擁有私家車的人,他新車買不起,只好想辦法買輛二手車。
兩個人将一筐筐的蘑菇搬到顧樹林的大板車上後,顧樹林給他一個大錢袋子:“老規矩,一筐二百個錢,你數數,這一共是六筐,一兩銀子,二百個銅板。”
葉剪秋數了數,高興的合不攏嘴:“都對着呢!”
顧樹林剛轉身要走,突然想起什麽就回過頭來道:“葉兄弟,你還賣花兒不?縣裏幾個酒樓可相中我上次捎賣的花草了,那盆鳳尾竹和龜背竹可賣了好價錢!人家說了,有好的只管讓我拉過去呢!”
葉剪秋雖然不擅長種花,但是他也試着種了幾盆,看起來長勢不錯。他托顧樹林去縣城裏賣,沒想到很快就出手了。于是他又種了幾盆觀賞的綠植,這些盆栽他只養在自己住的小屋裏,連朝歌也不知道。
“當然賣花,只是還沒長成呢,長成了再說吧!”
“成!花草長好了可別賣給外人,咱兄弟倆合作不是一兩天了,顧大哥我為人咋樣你心裏有數對不?”
“對,顧大哥很實在。”
他和顧樹林合作過幾次,每次合作均是貨銀兩訖,從不拖欠,而且他性子直爽,沒有其它生意人那樣油頭滑腦,善于算計,是個坦蕩蕩的爺們兒。
葉剪秋覺得顧樹林非常靠譜,所以他“葉氏公司”産出的貨物,都讓顧樹林包銷了。
聽到葉剪秋誇獎,顧樹林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憨厚的笑着道:“這誇的自個兒都不好意思了,得了,我得快點走了,一會兒曹五來了,我還得少賺二十個銅板,一只大肥兔子就沒了!”
作者有話要說: 這喝坑水的事兒是真的,聽我婆婆說的,她小時候喝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