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葉剪秋再次醒來,發現自己躺在軟榻上後有些迷茫,他坐起身,揉揉眼睛,随後又想到了什麽,臉紅了起來。
昨天晚上,他喝了酒就迷糊了,雖然腦子很清楚,卻控制不住自己的行為。他記得自己暈乎乎被人抱了下來,最後又被人小心地放在榻上,還蓋了被子……
司徒瑾!
葉剪秋從榻上跳了下來,匆匆跑到司徒瑾的床前,床上沒有人,只有疊的工工整整的被子,窗外的陽光也變得刺眼……天哪!他睡的遲了,而且今天要回西兔兒村!
西兔兒村的洞屋冒起了炊煙,牛氏正在用心的烙着面餅。
匆匆從外面跑進來的葉拴聞到油烙餅的聞道,咽着口水的走到母親身邊,看着已經烙好的兩盤面餅伸手撕了一塊!
牛氏剛要阻止,已經來不及了。葉拴也不嫌燙,左右來回掂着餅往嘴巴裏填,嘴裏嚷嚷道:“娘,為啥騙人呀,這餅子只包了一層白面皮,裏頭還是黑雜糧!”
牛氏将另一盤裝的面餅撕下一大條遞給葉拴:“吃這塊,這是純白面烙的!”
葉拴喜孜孜的接了過來,好奇地道:“娘,為啥烙兩樣餅?這也不好分呀,看起來都一個樣!”
“你懂啥?這包着白皮的餅子是給你石頭哥吃的,這純白餅子是給你大小哥吃的。”
“石頭哥不愛吃純白面餅麽?”
“嗯哪!他喜歡吃雜糧!”
葉拴一頭霧水,白面餅多好吃呀,娘還抹了一層芝麻花椒鹽!石頭哥也真是怪,竟喜歡吃那糙的幹拉喉嚨的雜糧!
牛氏叮囑葉拴:“等大小回了家,你得喊他哥哩,可不能再沒個規矩,大小大小的叫!”
葉拴翻了個白眼:“誰叫他哥!三棍打不出個屁,窩囊的要死!”
牛氏抄起擀面杖朝葉拴身上就是一下:“你這臭小子,可不能讓你大小哥回家難受!他可不是窩囊費,手裏頭有白花花的銀子!将來你蓋大屋子娶媳婦都得指望他!”
葉拴不滿地黑着臉,又狠狠地撕下一塊白面餅咬在嘴裏,提着松垮垮的褲腰跑出去玩了。
挑着水走在小道上的葉大山,迎面就遇到跑的飛快的兒子葉拴,差點撞灑他晃晃蕩蕩挑着兩只水桶。葉大山罵道:“慌裏慌張的像啥?水灑了你去擔!除了吃就是玩,一點正事不幹!”葉拴沖他爹做了個鬼臉又跑了。
葉大山來到屋裏,嘩嘩的将水倒裏大缸,牛氏笑道:“裏正給你開井蓋啦?”
“嗯哪!他敢不開麽?咱家大小可是在司徒府當差!莢縣上上下下除了曹縣令,誰都知道就數那司徒瑾大人牛氣!俺一說今兒大小要來家吃飯,得挑幾桶水,裏正不僅跑前跑後的幫俺打水,那婆娘也出來幫俺提桶子,一個雞蛋也沒要!”
牛氏得意洋洋地道:“那貢氏的小子葉小溪也在司徒府當差,可見混的不咋地,不僅沒往家裏拿過一文,而且府裏也從沒放他出過門。貢氏瞧見俺都低頭順牆根走,不敢看俺一眼!”
“是哩,這西兔兒村在外混的好的,就數咱們家了!”
葉大山和牛氏相視一笑,得意萬分。
此時,葉剪秋已經坐在前往西兔兒村的大板車上了。
葉剪秋全身武裝,他頭上戴着了空心氈帽,寬大的帽沿遮住了額頭,臉上也蒙了布,擋住了沙塵。他身後背一個大筐,肩膀上扛着個皮口袋,裏面裝的全是小米。
小米是很頂餓的糧食,一斤米頂三斤白面,而且煮飯很出貨。對于缺吃少喝的貧苦百姓來說,送小米是很實惠的。他的背筐裏還有十幾斤自己晾曬好的幹面條,幹面條不僅好貯存,而且加上些瓜菜葉子煮成湯面,更是比小米還要珍貴的糧食。
這輛板車上坐的幾乎全是西兔兒村的人,大家都友善的和他打招呼:“大小啊,你今兒回家麽?”
“是的。”
葉剪秋點頭。
有人道:“你爹說啦,現在大小可厲害啦,是在巡檢史大人府裏當差對不?”
葉剪秋笑了笑,沒有說話。
“大小,你一個月多少工錢?你爹說你是府裏的大管家,一個月得有十兩銀子工錢,是真的麽?”
葉剪秋搖搖頭:“我不是府裏的管家,只是個廚子,而且我沒有工錢,府裏只管吃管住。”
一聽此話,問話的那個老鄉頓時變了臉,他撇了撇嘴,怪裏怪氣悄聲道:“誰信呢,怕俺沾光哩?”
老鄉們也不再和他說話,就這樣一路沉默。
葉剪秋初次從西兔兒村出來時,還是半夜大霧蒙蒙的天氣,什麽都看不清。而現在,他終于可以看清楚這通往西兔兒村的全貌了。
只見這條馬路寬闊筆直,而且路上均鋪了厚重的青石板,路兩邊的大樹長的粗壯,泛白的大葉片被熱風吹的嘩嘩響,甚至有小鳥窩從樹梢刮下來,卷到草叢裏面去。
曾經的青陽鎮就像一個矜持美貌的女子,富有華麗,貴氣端莊,讓人神往。可是當她遭遇突變後卻被遺棄,她洗盡了鉛華,冷眼旁觀這世間冷暖……雖然她的容顏不在,但是傲骨和自尊永遠不死。
城鎮仍殘留有高大的牌坊,冷清的多層酒樓,曾經奢華的破舊戲臺,蒙上沙塵的石獅,斑駁褪色的雕花的長亭……但是,那座座高大輝宏的建築仍在陽光下熠熠生輝,那寺廟擁有七層玲珑寶塔被風吹的層層鈴铛叮叮作響,那通向四面八方的大馬路,不僅交通便利,而且實現了村村通。
這些無意中的細節,好像在無言的訴說着這座城鎮曾經無以倫比的奢華和風光,如同淹沒在塵煙下的歷史,被人偶然發現,就會被驚豔……
青陽鎮兩極分化很嚴重,就如同陰陽兩隔的鷹頭山那樣兩界分明。
這裏的人們富的富的流油,窮的窮的要死。僅在幾十裏路之隔的城鎮上,富人們住在團花緊簇,綠樹環繞的雕花大宅,過着花天酒地,醉生夢死的生活。而越往鄉下走,越貧窮,人們住着低矮的窩棚,洞屋……有百姓膚色曬得黑紅,赤着精瘦的上身,戴着帕子,光着腳趕着一群群的山羊或是皮狙在光禿禿的山岩上覓食。
板車終于到了村口,葉剪秋扛着自己沉重的東西下了車。
他慢慢回憶曾經只走過一次的路,看着遠方赤紅色的山腳下,那如同窯洞一樣的建築外冒出的炊煙,他想,可能就是這裏了。
“大小!”
葉大山突然出現在葉剪秋面前,高興地上前接過他肩膀上的糧食,二話不說扛在自己肩頭。
“大小啊,算着時辰你該來了,爹在路邊等了半天啦,就等着接你哩!”
“我剛才怎麽沒有看到你?”
“爹在石頭下面的草堆裏貓着呢,太陽毒,蹲在路邊太曬!”
原來葉大山蹲在路邊的石頭下,怪不得葉剪秋沒有發現。葉大山大步向前帶路,葉剪秋跟在他身後。
很快,兩個人就來到洞屋,牛氏熱情地讓葉剪秋坐上炕,還特地在炕上新鋪了一層白布單子。
“大小,你就坐這裏先歇息,等吃了午飯,就躺在這裏睡一會兒,解了乏後才回去。”
“好的。”
葉剪秋将身後的背筐取了下來,坐在炕上打量。
這屋裏仍是一貧如洗,除了他坐着的這個白布單子是新的外,這個家并沒有增加什麽新的東西。難道說,他前後一共給了葉大山十兩的白銀,他真的都給爺爺看病了麽?
“爺爺呢?”
葉剪秋問道。
“又跑出去了,這會兒不知道在哪瞎蹿呢!自打身子好了,就像原來一樣跑的沒影,大小莫要擔心,到了飯點兒你爺爺一準回來!到時候,你就看到他了。”
“哦。”
聽到牛氏這麽說後,葉剪秋放了心,看來老爺子已經完全康複了。
此時,從門外相挾進來兩個人,是葉大妞和她的丈夫尹石頭。
葉大妞仍是老樣子,穿着薄皮袍子,左手緊緊縮在懷裏,她進門看到葉剪秋後,眼睛一亮,沖他羞澀的笑了笑,又飛快地将頭低下,走到牛氏身邊幫她幹活去了。而尹石頭,一看就是個老實人,黑紅的臉龐,濃眉大眼,寬額頭,厚嘴唇,見到葉剪秋後憨笑了兩聲後,局促地搓了搓自己的大手。
尹石頭來到葉剪秋身邊,看着白單子不敢坐下,站着開口道:“哥,來啦?”
“嗯,剛到。”
冷場片刻後,尹石頭撓頭,又道:“哥,路上順利不?”
“還好。”
又冷場了……
葉剪秋心裏暗笑,這個尹石頭真是可愛,看起來年紀并不大,只有十三、四歲左右,憨頭大腦,粗手大腳,一看就是個老實的莊稼漢,葉大妞跟着他,也許是個不錯的選擇。
葉拴聽到消息,飛快地跑進來,看到葉剪秋嘴巴張了半天,最後什麽也沒有喊就去翻地上的背筐,當他翻出一大包水果和點心後,開心的尖叫起來:“娘!娘!大小拿的有果子!這是啥瓜呀?”
葉拴拿了一個白點網紋的珍珠瓜來到牛氏面前,舉着甜瓜問道。
牛氏聞到那清甜的水果葉道饞得不行,她故做鎮定道:“放回筐裏!你爺還沒吃呢!還有你二姐!”
葉拴氣得大叫:“不成!”然後哇的一聲大哭了起來。
“讓他吃吧,筐裏還有。”
一聽葉剪秋發了話,葉拴立刻捧着甜瓜捎帶着眼淚大口大口的吃了下去。他三口兩口的幹完一個甜瓜,不顧滿嘴和胸口流的汁液,又蹲下來開始在筐裏翻,最後葉拴一口氣一共幹掉了三個桃子,一個甜瓜,還有一串葡萄,若幹點心……被撐的肚子疼的葉拴冷汗直流,“嗷嗷”叫着在地上直打滾,被牛氏氣得拎着他的耳朵從屋裏拎了出去,一腳将他踹進茅房!
牛氏站在茅房外吼道:“你這個沒出息的!都不知道個饑飽!拉不出來就摳出來,別讓自個兒疼死!”
葉拴邊哭邊吐,揉着肚子直哼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