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陣酸痛伴着麻痹感從我的右半身傳來,胳膊好像是被什麽重物壓住了,動彈不得。我下意識的想要試着将胳膊抽出,卻一點力氣也使不上。睜開眼向一旁望去,卻被眼前的情景吓了一跳。
雲玄整個人壓在我的右臂上,臉偏向我,閉着眼,似乎還沒有蘇醒。他的臉離我不到半尺,均勻的呼吸輕輕掃過我的臉頰,又癢又麻。從未與男子離得如此近,我一時大驚失色,不由低呼一聲。雲玄似是聽到我的聲音,眉毛微微皺了皺。我心下更加慌亂起來,急忙半側起身,試圖用另一只手推開他,好将我的右臂抽出。誰知他卻在此刻突然睜開了眼,迷茫的看了眼我撫在他胸口上的手,擡眼正對上我那雙驚恐的眼睛。
兩人一動不動,面面相觑。我無奈的動了下被他壓住的胳膊,他這才後知後覺的低頭瞅了瞅身下,眼神卻突然清明起來。
他倏地一下爬起來,原來一片茫然的石頭臉瞬間漲紅。胸前不住的起伏着,大口的喘着粗氣,雙眼惡狠狠的盯着我。他突然伸出手指着我,說話卻有些結巴:“你!你好大的色膽,竟敢趁人之危,輕薄本道爺!”
我輕薄他?
我剛想解釋,突然想起先前兩人的姿勢确實看起來有些暧昧。此情此景在他看來,似乎是容易誤會。我老臉一紅,暗道不好,這要是不解釋清楚,真被他當成是色膽包天連道士都敢染指的下做鬼,那我可真就是跳進黃河一百次也洗不清了。
雲玄正在氣頭上,見我不說話,臉色變得更加難看,嚷嚷道:“你一個女子,怎麽能如此豪放!連道士都不放過?”
我一聽這話不樂意了,事情還沒弄清楚就先給我判了死刑,先前的一丁點愧疚頓時消失的無影無蹤。仔細一想,明明吃虧的人應該是我啊,我還沒朝他發火,他憑什麽這麽理直氣壯,把我說的如此不堪。
本來這段時日我便一直忍耐,其實早就看他不順眼了。此刻更不甘示弱,猛的從地上爬起來,雙手掐腰,朝他喊道:“虧你還是修道之人,竟做出此等龌龊之事!剛剛明明是你壓在我的身上,你不道歉,還倒打一耙?本姑娘的清白何處讨還?之前不跟你一般見識,你還蹬鼻子上臉了是吧?你今天要不給本姑娘道歉,就別怪我對你不客氣!”
雲玄被我一噎,竟不知如何還口。兩人對峙着,氣氛僵冷。他指着我,我插着腰,都瞪着眼不肯示弱。這樣站了許久,就在我想要拿鞋子丢他時,卻見他突然收回手,不自然的幹咳了幾聲。雲玄将那張仍是紅透了的臉撇向一邊,冷哼道:“哼…..本道爺大人大量,不與你這個黃毛丫頭計較。”說罷,扭頭就朝遠處走去,轉瞬之間便不見了蹤影。
我仍掐着腰杵在原地,見他心虛逃跑,急忙朝他的背影喊道:“你說誰是黃毛丫頭,有本事你別跑!”
直至那身影徹底消失在我的眼前,我才如釋重負般吐了口氣,慢慢放松下來。想起剛剛的那一幕,我的臉又燒了起來,恨不得就近找個地洞鑽進去才是。
立在原地許久,心情總算有了些許平複。我這才朝四周望去,見此刻正身處一片荒野之地,四處空無一人。
我嘆了口氣,心想雲玄真是小氣,一句話不和便說跑就跑了。轉念一想,難道他是害羞了?我搖着頭,立馬否定了自己的想法。以他那種千年石頭臉,這種事在他看來,估計只是氣不過我玷污了他那高高在上的靈魂。伸手拍了拍衣裙上的草屑,向他剛剛消失的方向走去,想着還是先把他找回來再說。
走了大概一個時辰,還是半點沒看見雲玄的蹤影。我兩腿走得酸軟,見不遠處有塊大石,便走過去坐下歇息,伸手一下下捶着腿。
沒坐一會兒,隐約聽到不遠處有兩個女子交談的聲音,似乎正朝這邊走來。她們的聲音個個嬌媚入骨,溫軟嬌柔,連我這個女子聽了都渾身酥麻。心道這麽明目張膽的偷聽可不好,一會被發現得多尴尬呀,于是起身躲在了大石之後。
須臾,腳步聲漸漸靠近。只聽一個女子悠悠道:“哼,那小蹄子可真是傻,為了那樣一個男人百年修為都不要了。”
另外一個則附和道:“可不是?最傻的是,那人壓根什麽都不知道。她這不是白白浪費了百年修為。”
之前說話的女子嘆了口氣,繼續說道:“唉……怪只怪她太輕易相信別人,可惜呀可惜!也不知她還能不能活。”
另外那個女子也跟着嘆了口氣:“唉……恐怕不成了,內丹都沒了,不魂飛魄散她就該燒高香了。除非……”兩人嘆息着,漸漸走遠,後面的話我也沒聽的真切。
我從藏身的大石後探出頭來,見兩人身影走遠,才走了出來。心想這橋段怎麽聽着這麽耳熟,好像跟之前看的那個話本子差不多啊。無奈只能感慨,唉,果然藝術都源于生活啊。
我正暗自惆悵着,突然身後傳來一陣嬌笑。我猛然回頭,眼前之人正是先前離開的那兩個女子,沒想到二人竟又折返了回來。我不由的盯着她們打量起來,兩人都是豔麗嬌媚的美人。先映入眼中的便是那個頭戴紅牡丹的女子,她身着一襲抹胸石榴紅長裙,外面披了一層薄如蟬翼的金色薄紗,隐隐若若的勾勒着她那曼妙的身材,胸前波濤般的起伏甚是誘人,我有些不好意思的撇頭看向她身邊的另外一個女子。那女子則是眼波流轉,唇如落櫻,身着一身杏黃短裙,又白又長的雙腿暴露在外面,十分勾人,讓人挪不開眼睛。兩人均是膚如凝脂,媚骨天然,此時正望着我咯咯笑着。
我這人天生就對美麗的事物沒有抵抗力,忍不住又多看了她們幾眼。她倆見我傻愣愣的盯着她們看,又咯咯笑了幾聲。紅裙女子對我抛了個媚眼,道:“小妹妹,姐姐美嗎?”
我伸手抹了抹嘴角的哈喇子,嘿嘿傻笑:“美,美……我從未見過像兩位姐姐這麽美的人兒呢。”
“既如此,那你幹嘛要躲起來?”紅衣女子笑的嬌媚,斜眼問道。
原來他們一早就發現我藏在了大石後,之前只是假裝沒看到。
“我……我是覺得兩位姐姐實在太美了,自慚形穢,才不敢示人。”我随口敷衍。
她倆又是一陣嬌笑,白腿女子打量着我,嬌聲說道:“小妹妹長得如此可人,不必謙虛。只可惜啊,生的這般花容月貌,卻不是男子。如若妹妹是個男子,能讨得姐姐們歡心,姐姐或許還能網開一面,放你一馬。”
我仍傻傻的站在原地,不知她所說何意。
那紅裙女子似乎失了耐心,斂了笑容,對那白腿女子使了個眼色:“哼,別跟她廢話。早些吃了早些回去,我還要睡美容覺呢。”
這回她倆的話我可是聽明白了。什麽?她們……她們竟然要吃我!
我身子一顫,下意識的掉頭拔腿就跑,卻不料剛一轉身,便發現那紅裙女子早已出現在我的面前。之前那張妖豔動人的臉頓時放大數倍,她染了蔻丹的指甲變得又細又長,像一根根銀針一般向我刺來。
我一個踉跄,來不及躲閃,心道糟糕,恐怕今日自己的小命就要斷送于此了。
千鈞一發之際,一道刺眼的藍光瞬間閃過,我本能的擡手遮眼。然而預想的疼痛卻沒有到來,取而代之的是一個凄慘的尖叫聲從不遠處傳來。
我放下遮擋在眼前的手,卻看到之前的紅裙女子,此刻竟倒在不遠處的一棵樹下,嘴角還滲出一絲血跡。而她的另一邊,白腿女子正和一人酣鬥在一起。一道道藍光紅光交錯更疊,兵器相觸的聲音铮铮入耳。
起先那白腿女子還能抵擋幾招,沒多久便支撐不住,節節敗退下來。電光石火之間,白腿女子被一掌擊中,她單手捂肩向後旋轉了幾圈,尋了個空子便飛身到紅裙女子身邊,單手扶起她掐了個訣,兩人便瞬間消失不見。
我後背已然一片冷汗滲出,見她倆消失後才稍稍松了口氣,不由擡眼朝對面望去。
只見不遠處一人寶劍入鞘,背着光站在那裏,擡頭向我望來。此時一陣清風吹過,吹起他素白長衫,衣角正伴着微風瑟瑟起舞。他長身玉立,駐足不前,而那雙燦若星子的眸子卻望着我,帶着似有似無的憂色。
我覺得那人甚是眼熟,仔細一看,霎時認出竟是梧桐。久別重逢的喜悅油然而生,我提起裙擺便朝他跑了過去。
梧桐嘴角微微上揚,之前眼中隐隐的憂色漸漸消失不見。
我一口氣跑到他面前,嘿嘿笑着。梧桐微微颔首,才輕聲問道:“一別數日,秋盈姑娘可別來無恙?”
我喘了口氣,對他連連點頭,聲音帶着一絲驚喜,道:“無恙無恙。沒想到,竟然會在這裏又遇見你。”
梧桐并未回答,只是又對我淡淡一笑。
我望着他,打趣道:“這次……你不會又是恰巧路過吧?”
他有些無措,頓了一下,尴尬說道:“卻是……路過。”
我嘿嘿笑了幾聲,湊前一步,聳了聳肩:“可這次我又迷路了,不知梧桐公子是否還能如上次一般,再送我一程?”
他莞爾一笑,對我點了下頭,問道:“秋盈姑娘,這次要去哪裏?”
這個問題我着實不知該如何回答,之前只是一味的沿着路一直走,想要快點找到雲玄。現在反而不知走到哪裏了。心下有些無奈,嘆氣道:“其實……我也不知道……我之前與同伴失散了,如今也不知他現在何處。”
我仔細的回想着先前來的地方,向梧桐描述了一下,他似是大概有了主意,便道:“那我們不如先往回走,或許能在半路遇見你那位朋友。”
我點頭說好,跟着他向來的方向走去。
能夠再次遇見梧桐,我打心底有種說不上的喜悅。不知為何,每次見到他總會有一種莫名的親切,或許是他總出現在我危難的時候吧。
想到此,我偷偷轉頭看向他。許是因為先前的打鬥,他額上浮着細密的汗珠,額角落下幾縷碎發,雙頰隐約透着紅暈。漂亮的眸子眼角微微上揚,長長的睫毛輕輕顫抖,鼻挺如山峰隆起,薄唇透着淡淡的粉色,眉目如畫,讓人見之不忘。
我癡癡的望着他,腳步也不覺得緩了下來。心想這麽好看的人可惜卻是出現在幻境之中,他若是真實存在的,或許……我會一直追随着他吧。想到此處,臉不由一紅,急忙低下頭去,為自己突然冒出的想法感到羞愧不已。不行不行,我怎麽能對一個在幻境中的人花癡呢。
等等……幻境?
對啊,我明明是身處幻境,為何會一而再再而三的遇見他呢?
梧桐似是察覺到我遲遲沒有跟來,停住腳步,轉身望向我,見我正神思不定的杵在原地,輕聲喚了聲:“秋盈姑娘?”
我回過神,擡頭向他望去。他臉上仍是挂着一如往常溫和的笑容。
我心下不免有些慚愧,想到每次遇到他,他都救我于危難之中,自己怎麽可以懷疑他呢?想到此,咬了咬唇,将所有疑問抛到一邊,向他跑了過去。
梧桐轉頭望向不遠處,指了指道:“我們朝那邊走,就能回到你之前來的地方。”
我點了點頭,躊躇道:“梧桐公子……有件事……想請教你。”我有些緊張,不由攥緊了袖口。
他腳步放緩,望向我:“秋盈姑娘無需客氣,請講。”
我扭頭望向一邊,低聲喃喃:“其實我這次回來,是有原因的。”我頓了頓,還是決定告訴他,“我其實是來找回我的三魄的……”
“哦?”他腳步一滞,眉頭微蹙,疑惑地看着我。
我嘆了口氣:“之前與你說的那個同伴,是松蘭山的仙師。他說我之前因中了幻術,三魄便留在了這個幻境中。如若不能找回,恐有性命之憂。所以,他才陪我回來一趟。”我擡頭望向他,眼神卻有些閃躲,“梧桐公子,你……也是這幻境中人嗎?為何……每次我都會在這裏遇見你?”
“幻境?”他有些莫名的看着我,沉思了一會兒,低聲道:“我想那位仙師并未同姑娘說實話。”
我不明所以的望着他。他卻并未馬上回答,而是負手向前踱了幾步,背對着我,向遠處望去。不知為何,他的身影此刻竟顯得甚是落寞寂寥。良久,梧桐才轉身望向我,神情黯淡,目光沉沉。
“我們所處之地并非所謂的幻境……”他聲音低沉而冰冷,似帶着一絲傷感,緩緩開口,“而是……通往奈何的輪回道。”
輪回道?我詫異的望向他。
他沒有看我,繼續說道:“輪回道乃經過黃泉、通往忘川的必經之路,走過這裏便是奈何。喝過孟婆湯,便進入下世輪回。一世塵緣,開始于斯,恩斷于此。”他頓了頓,将頭側到一邊,避開了我的目光:“入此輪回道之人,如若不是轉世投胎,便是前世未了……”
他的聲音明明清淡如水,卻字字如雷貫耳,讓我整個人僵在了原地。
黃泉?忘川?奈何?輪回?!
我極力克制住心中的惶恐,雙手卻不由的攥緊,渾身冰冷,後背已有冷汗滲出。
我擡起頭望向他,艱難的開口問道:“既是如此,為何我會在此?”
他輕嘆了口氣,眼神黯淡:“姑娘為何在此,恐怕需姑娘自己問一問那位仙師了。”
我雙手不住顫抖起來,心中一個不詳的預感襲來。
難道……難道……我已經……
我的腿不由的一軟,後退幾步,梧桐急忙上前扶住我的手臂。他的手不知為何突然顫了一下,本能的松開,複又握住。
他眉毛微蹙,疑惑的望向我,須臾,才勸道:“秋盈姑娘莫要胡思亂想,既然你那位朋友能帶你安然進來,必能帶你無恙出去。”
我茫然的望着梧桐,嘴唇微微顫抖,面色也越發變得慘白,正要開口再問,突然聽到遠處有人大喊一聲。
“放開她!”
還未反應,那人已迅速飛落到我的身側,一把将我拉到身旁,将我與梧桐隔開。
我轉頭看去,來人正是雲玄。他左手緊緊扣着我的手腕,右手早已放在身後的劍柄上,雙眼警惕的盯着梧桐。
梧桐微一側身,向身旁稍挪一步,此時也側眼看向雲玄。
我正想對雲玄解釋,梧桐并非壞人,讓他不要誤會。雲玄卻先我一步,跨步将我擋在身後。
他并未拔劍,但右手卻緊緊的握着劍柄不放,仔細的打量着梧桐。
雲玄心底暗暗思量,看此人步伐輕敏,可見修為極高,深藏不露,絕非等閑。若自己貿然出手,并無制勝的把握。想到此,握住劍柄的手不住的緊了緊。
梧桐卻嘴角微微一挑,轉身向我望去:“這位便是秋盈姑娘的朋友?”
我正要答話,雲玄卻插嘴道:“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都與閣下無關!閣下既是此道中人,定然知道你我并非一路。那便請閣下莫要多管閑事!”
梧桐似笑非笑,淡淡看了眼雲玄,又朝我望來。
我覺得有些失禮,拉了下雲玄的衣袖,出言制止:“梧桐他不是壞人,你……”
“你懂什麽!之前讓你莫要離我半步,現在你……等回頭再找你算賬。”雲玄不悅的瞪了我一眼,又看向梧桐,“在下不管閣下接近秋盈的目的究竟為何,但想提醒閣下一句,正所謂道不同,不相為謀,還望閣下止步于此,莫要糾纏!”
梧桐不動聲色,只是伸手撫了撫衣袖,挑眉看去:“道長不必如此緊張,在下并無惡意,只是與秋盈姑娘有過幾面之緣罷了。今日也只是恰巧路過,并無道長所說的什麽目的。”
“既如此,那最好!還望閣下莫要食言!”雲玄聲音冰冷,不等我開口,轉身便施展踏風術,瞬間帶我飛離此地。
我被雲玄緊緊的抓在身側,轉頭望向梧桐。他一動不動,只仰頭望向我倆離開的方向,眸中卻有我看不懂的神情。他的身影漸行漸遠,卻仍一直站在原地,直至化為一點白色,也未曾離開。
前方景色複如往昔,一片蒼茫。梧桐才從身後伸出右手,緩緩張開,手掌上竟有被烈焰灼傷的痕跡,傷痕清晰可怖。
莫非她的身上有什麽靈物,竟能傷到自己?
梧桐從袖袋裏掏出一方手帕甩開,簡單将受傷的手包紮了一下。正欲轉身離開,不遠處的地面上卻有個東西正閃着微光。梧桐緩步走過去彎身撿起,卻見是一塊鑲着赤金流水紋的暖玉。他輕輕在手中摩挲了幾下,卻突然睜大了眼睛,直直的盯着暖玉上那個如“月形”的紋案。
一霎間,如雷轟電掣,冷風,切過背脊。梧桐一陣驚悸,雙腳如生根似地怔在了原地,腦中早已一片空白,茫然不知所措的盯着手中的暖玉。他那張原本俊朗的臉此刻由于心髒的痙攣而變得蒼白,雙唇已無血色,胸中似有一股壓抑了太久的情緒就要迸發而出。他身子漸漸顫抖起來,握着暖玉的手越來越緊,直至指尖深陷,骨節蒼白。
看那天地日月,恒靜無言。青山長河,世代綿延。就像在我心中,你從未離去,也從未改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