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重逢 憔悴的她遇上淡然的他
2022.08.07 周日
江城的夏日, 一年熱過一年。
即便傍晚太陽落山,氣溫也不見走低,整座城市像是悶在一個巨大的蒸籠裏, 又熱又潮。
可這惱人的熱氣未能消減人們周末出門的熱情,市區中心一處狹窄的單行道上依舊擁堵的水洩不通, 車輛行進幾乎停滞。
車內的方舟看了眼腕表,已經過了跟杜依約定的時間。五分鐘過去, 車窗外的那家店依舊是那家店,看來短時間內,糟糕的路況不會有任何改觀。
她擡手輕拍前座司機的肩頭,“顧師傅, 還有多遠?”
“不到半公裏。”
“那我直接走過去吧, 估計還快些。”
說完, 方舟麻利地推開車門。
在駕駛副座的布蕾, 立即跟随她一同下車。
自方舟回國後,方越便給她安排了這位保镖,一直亦步亦趨跟随在方舟左右。
布蕾的身形比尋常男子更加高大, 寬肩厚背,利落短發, 五官硬朗, 眼神犀利, 聲音低沉,常會被人錯認性別。
起初, 方舟還不大習慣,去哪兒都有人如影随形。不過布蕾沉默寡言,始終保持恰到好處的距離,需要的時候, 還能及時搭把手。時間久了,方舟也逐漸接受了她的存在。
天氣實在炎熱,不過五分鐘的步行距離,方舟已出了一層薄汗。步入餐廳的瞬間,被撲面而來的冷氣席卷,不由地打了個哆嗦。
“好……”
“冷”字還未說出口,肩頭已搭上一條披巾。
她随口道謝,身旁的布蕾沒有搭理,自顧自四下張望,然後給她指出杜依的位置。
方舟走上前,笑問:“你今天怎麽選一家德國餐館?”
經數年摧殘,杜依對德國的一切都嗤之以鼻。
“聽說這家的肘子沒那麽難吃,白啤也還行。”杜依依舊埋頭翻看pad菜單。
方舟憶起一位總抱怨德國菜不好吃的故人,心緊了那麽一下,嘴上仍輕飄飄地問:“你平時飯局上酒還沒喝夠麽?”
點好餐的杜依終于擡頭,見好友一身随意的打扮,不由埋怨:“不是在電話裏提醒過你,要認真捯饬一下再來麽?”
平日裏,住家的助理會替方舟化好精致妝容,搭配好端莊服飾。但此刻的她只穿了件素淨白T,寬松的牛仔短褲,踩了雙舒适的洞洞鞋,一身極松散的打扮,像是飯後遛彎,一不留神溜達到了這兒。
方舟聳聳肩坐下,“跟你私下碰面的時候不都這幅打扮麽,也沒見你說什麽,今天怎麽忽然嫌棄上了?”
這一周,兩個人口大省的外周血管支架集中采購招标在即,身為方禾醫療副總的方舟事必躬親,接連飛了一南一北兩座省會城市,周六又趕去參加一場DRG付費機制研讨會。整整一周忙得三餐不定,睡眠不足,直到周日這天才得了空,本想補個覺,卻臨時被好友硬拉出來吃飯。
此刻的她面容憔悴,面色比她身上的這件白T更顯蒼白。
杜依打量她一番,拿出包裏的化妝手袋,“趕緊去衛生間補個妝吧。”
方舟不以為意,“怎麽,一會兒要帶我見重要客戶?”
杜依心想:眼下她這副楚楚可憐的憔悴模樣,說不定更能激發那人的同情心和保護欲。
“哦,對了,依照你的吩咐,找人查了武岳的通話記錄。他确實有第三個號碼,暫時沒發現什麽特別的,只有一處異常,”杜依漫不經心地掃了眼幾桌開外的布蕾,“他幾乎每周都和你的那位保镖有聯系。”
“嗯,這我知道,她明面上是我爸安排的,實際是武岳的人。”
杜依大驚,“你知道還不趕緊把她送走?天天待在你身邊,不危險麽?”
“我小心着吶,在明處的敵人總比在暗處的好提防吧。她人還算靠譜,把她送走了,指不定又會送來一個。況且有些不方便直接說的事,正好能通過她的口,轉達給武岳。”
“你真是越來越陰了,幸好我跟你是一頭的。”
方舟在pad上點了菜,擡頭交還給一旁候立的服務員,視線稍一偏轉,一個熟悉的身影闖入眼簾。
在方舟目光定住的同時,對方也恰巧留意到了她,望着她的眼神幽幽,意味不明。
他身穿一件淺灰藍的襯衫,面容冷俊,嘴唇緊抿。他的頭發有些淩亂,看上去風塵仆仆,或許也是被人騙到這兒來,完成這場“意外”的邂逅。
方舟不由慨嘆:上蒼待他真是寬仁,幾年過去,竟和第一次見他時候的樣子,沒太大差別。
他就像是從遙遠的記憶中,又或許是從她無數場夢境裏,忽然一個閃身,躍入了現實世界。
二人面面相觑數秒,諾亞先一步移開視線,假意沒看見她。可領他入座的服務員,問明他名字後,卻将他帶向方舟近旁的坐席。
他冷聲問:“沒別的座位嗎?”
“這是Mia小姐預定的半包卡座,周日客人比較滿,暫時沒有別的空位。”
聽到身後的動靜,杜依扭頭看去,見到預想中的人,她假作驚訝地高聲問:“諾亞?好巧,你怎麽來江城了?”
已混跡酒局多年的杜依實在是名好演員,詫異之色裝得格外自然。
在這座人口數千萬級別的國際大都市,同一時間,同一家餐廳的鄰桌座位。這哪是什麽偶遇?分明是人為安排的會面。
本想偷沒聲離開的諾亞,聽到這聲驚呼,只好側轉過身,笑回:“真巧,Mia接下去要在這兒工作一段時間,我過來看看她。”
杜依慨嘆:“得有三年沒見了。”
諾亞不緊不慢地回:“三年半。”
“你是約了和Mia一起吃飯麽?”杜依明知故問,“要不跟我們拼桌吧?”
諾亞的目光在方舟身上短暫停留,“方舟好像不是很樂意。”
聽到自己的名字再次從他口中念出,方舟一片空白的腦中,即刻開始嗡嗡作響,不多時竟變得一團混沌。
她完全沒有預想過,會跟他再度相遇。
她佯裝若無其事地笑,“沒有不樂意,你坐吧。”
諾亞在顧依身側坐下,盯着她的眼,平靜地說:“聽說你訂婚了,恭喜。”
呼吸停滞,方舟本就蒼白憔悴的面孔,瞬間變得慘白。
要是再繼續待下去,恐怕她會狼狽不堪地昏厥在他面前。
方舟匆忙起身,丢下一句“抱歉”後,落荒而逃。
向來伶俐的她甚至沒能編造出合适的借口,來搪塞對面的好友。
杜依見狀,趕忙推了下諾亞的胳膊,提醒說:“你不追上去?”
“她逃起來速度太快,沒人能追上。”諾亞語調輕松地答。
“她平時都淡定得很,大概只在你面前才會手足無措。”
諾亞微微挑眉,“你這話是想表達什麽意思?”
杜依猶豫了下,覺得有些話還是應當由方舟本人親自開口。
諾亞轉到杜依對面坐下,接過服務員遞來的pad,自顧自劃看菜單,“Mia她今天應該不會出現了,對嗎?辛苦你倆幫忙安排組局,但很顯然,她不想看到我,說實話,我也不想再見到她。”
杜依留意到,他左手中指上,依舊戴着那枚情侶對戒。
“不想見她?那你怎麽還戴着戒指?”
“只是戴習慣了。要是不戴,就會有人給我介紹對象,我嫌麻煩。”諾亞語氣淡然,面上依舊沒什麽情緒。
他摘下戒指,随意地收進口袋,又說:“我沒料到會在這兒遇上舊人,如果事先知道,我就不會戴,你別誤會。”
杜依将信将疑,試探着說:“聽說你一直單身,還以為你餘情未了。”
“保持單身就一定是心裏有人嗎?何況她都已經訂婚了,”諾亞似是不在意地聳聳肩,“不對,訂婚都是兩年前的事了,她現在應該已經結好婚了吧?”
剛得知她和她前任訂婚的消息,諾亞倍受打擊,慨嘆:原來她不是不想結婚,只是不想跟他結。
那時的他,術後康複訓練剛取得了奇跡般的進展,跑跳能力幾乎恢複到了車禍之前的正常狀态。他本打算等徹底行動自如了,就鼓起勇氣去找她,卻等來了那樣的消息。
自此,他不再關注醫療圈的任何動态,也沒敢再向任何人打聽她的近況,只怕得到的會是結婚的消息。
方舟從未真正帶他進入自己的社交圈子,他身邊也沒有和她的共同好友。
隔着一整片歐亞大陸,消息說沒就沒,關系斷得一幹二淨。
杜依嘲諷道:“你哪只耳朵聽到,她準備結婚了?”
諾亞哂然一笑,“訂婚難道不是打算結婚的意思麽?”
“要是真打算結婚,怎麽會訂婚兩年多都還遲遲不結呢?”
諾亞心中一動,卻垂着頭不應。
“舟舟剛回國不久,她爸就腦中風入了院。武岳以他失智為由,申請撤銷他在董事會裏的決策權,架空了他的權利,方越成了有名無實的董事會主席。武岳只表面上答應培養她,實則将她邊緣化,壓根沒給她鋪路搭橋的打算。為了盡快接觸到公司核心業務,她假意跟武岳和好,答應了訂婚,才引他放下防備,開始合作。”
聽着杜依的話,諾亞的心糾作一團。
看來方舟的處境,遠比他想象的艱難,難怪她看上去那般憔悴。
見他波瀾不驚的面上,終于浮現出一絲愧色,杜依乘勝追擊,“她剛進公司時格外艱難,他父親思維不大清楚,公司內部幾乎沒有站在她一邊的人,四面楚歌,第一次會議就被擺了一道,宣布她父親給的代理權和席位無效,動議将她開除出董事會。她也是迫不得已,才會向武岳示好。”
示好?她需要示好到什麽程度?那人的技術有沒有進步?能讓她開心麽?她有沒有再受委屈?
一連串的問題在諾亞腦海中接連閃現,又被他一一抹去。
現在的他似乎沒有資格知道答案。
他面無表情地“哦”了一聲,算是響應,緊接着又問:“有什麽我能幫忙的地方?”
杜依不屑地輕哼一聲,“不需要。她現在已經站穩了腳跟,也有我幫襯着,不用你費心。”
得知了方舟的處境,杜依也緊跟着回了國,放着自家的生意不幫,反倒求杜父幫忙安排進了方禾醫療,做方舟的左膀右臂。作為方禾最早期的投資人之一,杜父亦有董事席位,将行使權轉給了女兒。
杜依憶起諾亞的不幸遭遇,暫且收起了嘲弄的腔調,關切問道:“你身體恢複得怎麽樣了?”
“沒什麽大礙了。”
“舟舟她一開始完全不知情,後來得知消息後,回去看過你。但那時候她父親情況也不好,她估計沒能……”
“你不用替她解釋,我怎麽可能怪她?況且也是我刻意隐瞞。安東他聽命于我父親,沒能及時告知你真相,你別因為這事怪罪他。”
聽到這個已經有些陌生的名字,杜依微怔。她确實因為安東的隐瞞,跟他大吵一架,直接提了分手。
“安東現在怎麽樣?聽說他出去單幹了?”
“嗯,那麽聰明又勤勉的人,做什麽都會成功。”提及好友,諾亞總語帶贊許,“他依舊是單身,回答你真正想問的問題。”
杜依嗤笑,“誰說我想問這個了?”
“你當初走得決絕,讓他傷心了很久。”
“在我心裏,方舟永遠是第一位的。另外,我有新的交往對象了,已經到了談婚論嫁的地步。”
諾亞眉毛一揚,“真有人能心甘情願做你和方舟的第三者?”
杜依撫掌大笑,“你倆真是有趣,離了你,舟舟的嘴是越來越溫和,你倒是會陰陽怪氣,是把她吞肚子裏了嗎,嘲諷起人來跟她一副模樣?”
舊情複燃,在自己身上沒法發生,但他們,或許可以實現。但現在看來,這可能只是她一廂情願的奢望。
“聽說你當年是在電話裏跟她提的分手,看你也沒有重修舊好的意思,那最好還是有個正式的了結。否則你就一直是她的心病,過不去,也沒法朝前走。”
諾亞坦然回:“行,那麻煩你再安排一次會面,我跟她聊一聊。”
自始至終,他都沒太大情緒波動。
大概在生死線上走過一遭的人,看什麽都淡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