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呵呵 替代品
方舟如今居住的小區, 是臨近中心城區為數不多的混合別墅樓盤。鬧中取靜,交通便利,出門不到五分鐘便能上市區中環, 距離國內航線的機場也不過半小時。
兩年前,大概是希望更進一步, 武岳提出了同居的請求。
方舟雖不情願,可彼時的她羽翼依舊單薄, 不好拂了他的意,便取了個折衷的法子,買下這處雙拼別墅,與他成了隔着一面牆的鄰居。
出入口各自獨立, 車庫分開, 平日裏互不打擾, 鮮少往來。
武岳院中有一處監控探頭, 正對着方舟家門前走道。
擔心好友落入虎口,杜依時常借宿在方舟這兒,後來索性搬了進來, 只在周末偶爾回自己家住。
周二晚,難得兩人都沒應酬, 安安生生地在家吃了頓晚飯。
杜依瞟了眼牆上的時鐘, 開口道:“狗是不是還沒遛?要不要陪你一起?”
聽到這前所未有的提議, 方舟滿腹狐疑,“你不是向來不喜歡呵呵麽?今兒怎麽開始關心起她了?”
呵呵是方舟養了近三年的棉花面紗犬。回國後的她, 格外想念那毛茸茸、圓滾滾的感覺,便買來了這只手感類似的小家夥。
不過呵呵算是條有脾氣的狗,時不時耍耍小性子,樂意的時候很乖順, 随意任她rua,不樂意的時候,躲得遠遠的,碰都不給碰。
“吃太撐了,正好出去散步消食。”排練過謊言的杜依說得坦然。
小區容積率極低,實際入住率也不高,一路上都沒撞見人。二人一狗剛拐入小區西北角的櫻花廣場,背着光迎面走來一對男女。
只遙遙一眼,方舟便認出那男子的身形輪廓,心不由地一沉。又見他身旁人緊挽着胳膊,姿态小鳥依人,心又是猛地一墜。
待走近了些,她才清晰辨認出,那女子是Mia。
數年未見,Mia豐腴了不少,如預期見到了舊友,她假裝驚訝,眼睛瞪得溜圓,“好久不見,Gio。好久不見,依。你們也住這兒嗎?哇,真巧!”
她語氣熱切,似乎分別時的不愉快從未發生。
比起杜依的娴熟,她的演技略顯浮誇。
方舟不傻,上周日的邂逅顯然不是偶然,今晚這一次碰面更不可能只是單純的巧合。
那天事出突然,向來灑脫的她竟犯了慫,狼狽逃離,事後不由懊惱。眼下再次見到,她表現得淡定從容許多。
她禮節性地擁抱了Mia,又擁了下諾亞,靠近時不忘屏住呼吸,怕聞嗅到他身上的香氣後破防。
閑暇的時候,方舟嘗試着找尋類似的香水,試圖複刻出他身上的獨特味道,卻始終調配不出一款滿意的香氣。
心留意到了一頭,就關注不到另一頭。她幾乎是下意識地擡手,準備撫他的腦袋,還好及時反應過來,匆忙收回手,抵着他的肩頭,将他輕輕推開。
夏夜炎熱,方舟穿着一件吊帶短裙。
諾亞收手時,手掌停留在她裸.露的肩頭,結結實實地按了一把。
他的手心灼熱,停留的時長也遠遠超過禮節性質,燒得方舟心煩意亂,略顯煩躁地頂了下肩。
諾亞讪讪地收回手,目光轉向方舟腳邊的棉花面紗犬,笑問:“養新狗了?”
一旁的杜依假作不解,“你在德國養過狗麽?”
“嗯,養過一只大狗,後來棄養了。”
諾亞的語氣雲淡風輕,卻仍在方舟心中掀起一陣波瀾。
她小聲辯解:“我沒有棄養,是他自己選擇跑路了。”
許是認出了同類,呵呵表現得很是熱情,經過嚴格訓練從不撲人的它,蹦跳着直往諾亞身上竄,撲在他腿上,尾巴一個勁兒地搖。
諾亞貓腰撫着它的腦袋問:“叫什麽名字?”
方舟略顯心虛地低聲答:“沒起名字。”
杜依有意糾正,“它有個怪名字,呵呵。”
她刻意将第一個“呵”字念成了第二聲,聽上去像“何。”
小狗回應了一聲“汪”。
何諾亞嘴角微微上揚,确認似地沖着小狗喚了一聲。
呵呵尾巴豎得老高,興高采烈地左搖右擺。
圓滿完成任務的Mia轉手抱住杜依的胳膊,笑說:“我和Yi好久沒聯系了,想跟她單獨聊聊,我們先走了。”
杜依默契地将狗繩往諾亞手裏一塞,“麻煩你送她們母女回家吧。”
諾亞溫順地應好,利落地将狗繩套在腕上。
眼見組局的二位迅速閃身離開,方舟忽覺難堪,伸手扯了扯繩子,嘟囔道:“就在家門口,幾步路的功夫,哪裏需要人送?”
“既然還有幾步路,那我陪你走走吧。”
諾亞說着,按住她搶繩的手。
跟觸着了火爐似地,方舟飛快縮回手,又慌忙退開一小步。眼神一時不知該往哪兒放,胡亂飄了一陣,最後落到地上的呵呵身上。
說是要走,但誰都沒邁開步子。離了半臂的距離,兩旁、前後四盞昏暗的街燈,映照出八道不同角度的傾斜身影,混亂地交疊在一起。
來時預備了許多話想跟她說,此刻卻不知從何說起。諾亞只覺尴尬,索性蹲下了身,逗弄新認得的小狗。
小狗此時正對着他做下犬式拉伸,極盡谄媚示好。
諾亞上手摸了把狗毛,手感隐隐有些熟悉,又擡手摸了下自己的腦袋,還真是一模一樣。
酒窩深深嵌進他的右頰。
他擡臉問:“你挑的品種?”
見他一手搭在自個兒腦袋上,一手擱在狗腦袋上,認真地做着比較。這畫面莫名有些呆萌,方舟忍不住笑出了聲。
呵呵顯然不喜歡一直被人這麽壓着腦袋,對諾亞的熱乎勁瞬間散去,不滿地哼哧一聲,退回方舟腿邊,不再搭理他。
這是他第二次來到江城,上回只遙遙望着,這一次也沒料到會再見面,真見到了也不奢望有任何交集。眼下看到自己多少還能在她生活裏留下一點烙印,心中免不了雀躍。
氣氛和緩了許多,諾亞撐着膝蓋,站直身,玩笑道:“你給你女兒用我的姓,怎麽不跟我打聲招呼?”
方舟順着他的玩笑話回:“你什麽時候在外面有了這麽個小家夥,你不也沒跟我打招呼嘛?虧我辛苦把她尋來。”
諾亞笑着應:“毛,随我。忽冷忽熱的別扭性子,随你。”
這話倒沒毛病。
聽着這有來有回的胡扯,方舟頓覺恍惚,仿佛他們之間并沒隔上整整43個月的空白。她不過是陷入了一次長眠,一覺醒來,他依舊在身旁。他沒變,她也沒變。
方舟從未想過,她還能有機會,跟他這樣面對面,心平氣和地說話,就像什麽都沒發生過一樣,不由地鼻頭一酸,眼眶發澀。
“不過是胡亂起的一個名字,你別想多了。”
聽她此地無銀三百兩的解釋,諾亞知道自己沒有想多。不能終成眷屬也無妨,只要她心裏有個小角落仍留有他的位置,就已經滿足。
諾亞再度蹲下,試圖上手摸呵呵。正別扭着的狗子一個勁地躲閃,試圖避開他的賊手。
“為什麽叫呵呵?”
“剛養她那會兒,被迫做了很多無奈的選擇,沒法明着抱怨,只能暗地裏呵呵。”
聽她的聲音略帶哽咽,諾亞擡臉看她,又見她眼眶隐隐泛紅,心髒猛地一抽,迅速直立起身。
他起的速度太快,一時有些暈眩,身子微擺了一下。
方舟見狀,立即伸出右手攬住他,“你的腿還是沒好嗎?”怕自己環抱不牢,左手也圈了上來。
“蹲久了忽然站起,你難道不犯暈麽?”諾亞笑答。他再次把住她的肩頭,熟悉的細膩觸感,明知不該,還是沒舍得松手。
這一次,方舟沒再把他頂開,手也依舊環着他的腰。
“眼睛怎麽紅了?被風吹的?”他貼心地先一步替她尋借口。
經他這麽一說,方舟只覺鼻頭更酸,“諾亞,我很抱歉。”
“抱歉什麽?車禍又不是你引起的。”諾亞收起了逗弄的腔調,“方才我說那話只是開玩笑,沒有責備你的意思,你別往心裏去。況且提分手的是我,要說抱歉,也該是我。”
方舟咬着下唇,沒讓自己真哭出來。她貼靠上他的肩膀,鼻尖抵住他的脖子,任由熟悉的清冽香氣充盈鼻腔。
還未等她聞嗅滿足,就被他把着肩頭推開。
“你過得好嗎?”
方舟吸了吸鼻子,“一直在慢慢變好。”
諾亞似是欣慰地點了下頭,“你看上去結實了許多。不像從前,腰一捏就斷了的樣子。”
“嗯,這兩年一直在規律地健身,幫助集中注意力,緩解壓力,也能控制住突如其來的食欲。”
以及找不到發洩口的杏欲。
諾亞只能聽出她明話中的隐意,關切地問:“現在還會發作嗎?”
方舟眼中水光潋滟,“偶爾想,但不會付諸實施。我答應過你,要好好吃飯,不是麽?”
“我以為,這個承諾是有期限的。”近來諾亞的心态一直很平穩,難得湧上這般強烈的情緒。他有些激動,想親吻她近在咫尺的唇,但還是按捺住了,只輕輕拿額頭抵住她。
挨近了,方舟留意到他右側眉毛下方,有一道淺淺的疤痕。她擡手撫摸,被諾亞一把握住。
“醒來的時候還以為自己徹底毀了容,沒想到後來修複得很好,只留了這一道傷疤,比較明顯。”
方舟的眼眶更紅了。
諾亞移開視線,裝作沒留意到她洶湧的情緒。他捏了把緊握在手心的手,這才留意到她中指上的兩枚戒指。
下端的一枚,看着眼生,應該是她和她未婚夫的訂婚戒指。
在那之上的一枚,他相當熟悉。
當年,她殘忍地将所有與他相關的物件都留給了他,唯一帶走的,就是這枚對戒。
諾亞從未想過,此生能看到她佩戴,可緊挨着的,卻是她的訂婚戒指。
指尖同時捏着兩枚戒指把玩,勉強能維持住平靜的心中再掀波瀾。
心底湧起的波濤幾乎要将他淹沒,諾亞暗暗後悔今日赴約,也許舊日情人就應當永不相見。
他收手握拳,退開一步,理了下思緒,開口道:“我确實做過一些不怎麽光彩的事,但我絕不會傷害他人性命。我以為你起碼了解我的為人,沒想到你把我想得那樣壞,這讓我覺得我們之前的交往完全沒有意義。
Lena她是Leon意外得來的孩子,她的母親因為産褥感染去世,先前Leon一直對外隐瞞她的存在,我也沒法跟你明說,但我從沒跟你說過謊。”
諾亞一口氣将想說的話悉數道出,“你的指責和不信任一度讓我很心痛,但是Gio,我覺得現在的我們都應該向前看。”
注意到他手指上空空如也,方舟略顯局促地退開一步。抱歉的話,解釋的詞,現在再說似乎毫無用處,她只默默點頭表示認同,“我明天一早的航班,得回去了。”
諾亞不作挽留,也不再有要陪她回去的意思,将手裏的狗繩遞還給她。
“你打算在江城待多久?”
“後天就走。”
那應該是見不到了。
“那你多保重。”
“你也是。”
方舟轉身離開,沒有回頭,也不敢回頭。她也清楚,人應該朝前看,可她好像忽然得了近視,視線模糊,看不清面前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