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身生活了十九年,我早已經習慣抱着自己一個人睡。這一天正睡熟,冥冥之中卻感覺一條強壯的手臂一直纏在腰間,搬不走,扯不掉,委實讓人氣惱。當我在迷迷糊糊之中,正要伸出手指頭動強的時候,那條手臂忽然動了,勾着我往旁邊去,同時一道陌生人清冷的氣息緩緩靠近。我感覺到危險,基于三年戰場上培養出來的反應能力,一記勾拳在眼睛睜開同時狠狠地揮出去。
“咚!”拳頭沒有打到人,卻被一只粗粝的大手握住,直接給壓到了頭頂。兩條強壯的手臂支在我臉頰兩側,沉重的身體壓着我的上半身,讓我喘不過氣來,郁悶到不行。“嘻嘻!”一串女孩子的聲音從旁邊傳來,我驀然驚醒,意識到這裏已經不是我在南平的宮殿。當我睜開眼睛的時候,面對的就是床前一群忍俊不禁的軒轅國侍女,和含笑的琅琊王,而我正被他以非常暧昧的姿勢壓在身下。
他在我的嘴唇上偷得一記綿長的輕吻,望着我憤怒驚呆的眼睛,調笑道,“怎麽,一大早就想謀殺親夫嗎?”
親夫?他倒好意思說,不過是一個強行搶了人家來和親的混蛋王而已。
我試着擡起上身,他壓着我就是紋絲不動,又不好直接一腳把他踢下去,只能冷哼一聲,偏過臉去。他大笑,再次親吻了我的臉頰,“不逗你了,天色還早,再睡一會兒,嗯?”
我依舊是不想理他,他倒不生氣,松開我,幫我拉上蠶絲被,就在侍女的伺候下梳洗更衣,上朝去了。而在他離開後,我卻再也睡不着,長發披散着,躺在床上發呆。哪裏還有昔日戰場上,精明果敢的少将軍模樣。軒轅國的侍女們,一襲朱紅描金的衣衫,打扮得清爽靈秀,個個伸長脖子好奇地打量着我,仿佛我不是她們新娶的王後,而是一只三頭六臂的新奇物一般。
我自然是不怕被看的,就那樣冷清地躺在那裏任她們打量。過了一會兒,卻又一個身穿黑底紅袖衣裳的理事女官,領着其他四位一般打扮的女官走進來,在床前屈膝拜了拜,道,“王後娘娘,其他幾宮的妃嫔昭儀等都已經到來請安了,您是不是該起床去見一下。”
得得得,該來的還是要來。自幼在王宮中長大,我雖不常在,可深宮的各種争鬥也是耳熟能詳,只厭惡到不行。如今我雖不得已接受這樣的命運安排,但是并不意味着我就有精力去應對那些莺莺燕燕。于是,面對這樣的提醒,只能冷淡地哼一聲,“讓她們等着。”
“這樣十分不合規矩,她們都是各王公大臣的女兒,又是宮中的老人,您初來乍到就冷落她們,只怕會落得個待人不親和的名聲。”女官看似事事為我考慮,但語氣中的冷淡與不以為然,不禁使得我心中大為不快。我從南平帶來的侍從們都還待在國賓館,眼下若是聽了她們的吩咐,倒是無端讓人小瞧了去。
當下并不理會那幾個女官,只笑一聲,去招呼那幾個愛笑的侍女,說,“去給我倒薄荷水漱口,還有,派兩個人去外面守着,什麽時候王要回來了,再進來喊我。”眼下除了那個名為我夫君的男人,我還需要委曲求全去讨好誰呢?沒有。
幾個侍女面面相觑,但好在都很聽話,也是因為我特別的和藹态度而受寵若驚,當下分出去兩個守門,餘下的幫我端來水漱口。漱口後,我繼續回去躺着,眼睛卻面向床裏,在滿心的郁悶之中不知不覺地又睡過去了。醒來的時候已經是辰時末,起床梳洗,然後去見那些莺莺燕燕。
大殿之內,七八個苗條或是微微豐滿的女人,一字兒排開向我行禮,而後按照品位從高到低,依次自我介紹。雖然被我冷落了一個多時辰,但是她們的面上并不見生氣的模樣,依舊個個笑靥如花,這讓我不得不佩服起她們的涵養。
“臣妾德妃蘇氏,拜見王後,願王後千歲。”
“臣妾梅妃李氏,拜見王後,願王後千歲。”
“臣妾玉嫔王氏,拜見王後,願王後千歲。”
……
“臣妾美人柳氏,拜見王後。”随着最後一位嬌嬌柔柔的美人音落下,我終于聽完了自我介紹。對着衆位美人點點頭,然後吩咐一聲,“賜坐”,侍女們端來椅子,分別坐下,便由此拉開了話家常的姿勢。只是女人們的談話,向來是明面上不顯山不漏水,背地裏夾槍帶棒綿裏藏針的。比如,剛坐下,蘇德妃說,“妹妹初來乍到,這幾日睡得好嗎?”我說,“嗯,還好。”
德妃點頭說,“那就好了,西北不同于中原,夜裏還要寒冷得多。妹妹可要小心保重些。”
我笑一聲,說,“嗯,多謝挂心。”
李梅妃說,“德妃姐姐多慮了,王後妹妹乃是沙場軍營裏鍛煉過的,殺人飲血都不在話下,豈會在乎這西北地界天裏小小的倒春寒呢?”
這句話倒有幾分意思。是暗諷我隐藏身份軍營裏面與男子們同吃同住厮混三年,不顧臉面嗎?殺人飲血又是什麽意思,難道是我真的恐怖惡心到那種地步?還是說,她們都是春天裏嬌豔的花朵,而我是死人堆裏滾出來的殺人不眨眼令人齒寒的惡魔?
女人的心思,海底的針,一句看似平常的話,說出來怎麽就這麽不讓人省心。
我眨了眨眼睛,勉強打起精神,既然她在告誡衆人我是外來的,并且并不好相處,我幹脆就坐實這項罪名好了。于是,我往旁邊斜靠,裝作漫不經心地說話,“梅妃說的是,朕确實是從血雨腥風中走過來的,所以向來不喜歡那些繁瑣的事情,能用拳頭解決的事情便懶得多費口舌。大家各自安分最好。還有,朕的姐姐早些年已經嫁到夷國去,妹妹還留在南平,在這裏沒有什麽姐姐妹妹。大家都是琅琊王的女人,也并不需要讨好朕什麽,以後見面還是以各自的嫔位稱呼的好。”
我這些話說出來,果然就見到對面的那些女人臉色都僵硬了。我看了,老神在在的抿一口香茶,其實早在心裏樂開了花。有句話怎麽說呢?辱人者,人恒辱之。這些女人,仗着自己進宮比我早,便想在口頭上壓過我一頭,何嘗不是在打壓我的同時探聽我的底線。
我這些話明明白白地告訴她們,那,不可能。
但,到底是深宮之中大風打浪趟過來的女人,識時務,暫避鋒芒,委曲求全,她們做的見識的要比我好得多。當下,模樣最好的玉嫔便開口打岔,說起胭脂衣料的話題,其他女人也就坡下驢,一時間倒還熱鬧起來。只是各人心中的小九九又是怎樣的呢?
我拿茶當酒,一杯接着一杯地喝,權當打發無聊。直到巳時的時候,琅琊從外面回來。當他望着我,腳步輕快地穿過他的莺莺燕燕們,而她們蹲下來行禮的時候,昭儀趙氏貌似不小心地踩了美人柳氏的裙裾,致使後者起身的時候又不小心地倒在他的懷裏。一剎那的時間,就是一場好戲。
“哎呦,妾身失儀了。”美人嬌嬌弱弱地說,一雙剪水瞳波光潋滟地望着,直看得我的心都要跟着融化了。我敢肯定,當時自己一定看到了他們背後,那些舉止得體的女人們丢出的不止一個的白眼。
他倒是渾然不覺,只是扶正手中的美人,安撫一聲,“無妨,美人小心些。”說了便又向我走來,含笑望着。我無奈,只好坐起身,略微給他讓開一點位置,而他坦然地挨着我坐下來。
他滾燙的體溫源源不斷地透過肌膚傳過來,我發現自己完全沒有辦法把自己的注意力轉移到他們的談話上來。這個昨天之前還是完全陌生的男人,即使過了那樣的一個晚上,在我的心裏也并沒有熟悉多少。我別扭極了,在他們說話的時候,忍不住,悄悄地往旁邊挪開了一點去。而他立即就發現了我的小動作,低垂了眼睛望來,我不動神色地偏過臉,不去看他。
有他在,女人們的聊天就活潑輕松許多,字裏行間再也不見針鋒相對,取而代之的都是些熱情洋溢的贊美。随後飯菜布置好,大家圍在一起吃了第一場團圓飯。當然,我沒有吃下去多少。
晚上又是睡,我坐在窗臺上面長時間地眺望着東方的那一盞明燈,直到他走過來站在我的身邊。他問我:“最近,總見你走神,是有什麽心事嗎?”
我不想給他糾結那些彎彎繞繞,直接狀似無意随口問他:“你說過,只要我嫁過來,你就不會動南平。可是一直當真嗎?”我說完,立即睇過眼睛來觀察他的神情。
他微微一愣,眼睛裏面似乎有着一些別的光彩。
但是,他終究迅速抹去了那抹不經意流露的光彩,俯身對我笑道:“對你,自然是真的。”
作者有話要說: 愛你們,明天晚上八點不見不散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