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把桃木劍被悄無聲息地放在了贏晖的寝殿內,沒有留下桃妖的大名,卻留下了她在凡間收到過的唯一禮物——贏晖送給她的一支桃木簪子。
贏晖一家四口一同入的寝殿,兩個孩子先看到了兩把桃木劍,他們随即拿着劍比劃了起來,他們的娘親趕忙制止,卻效果不佳。贏晖卻望着那支桃木簪子入了神,他慢慢走近,緩緩伸出手将它拿起,如同十幾年前那般,可旁邊再沒有那個如桃花般絢爛的女子,再不是當年拿起時的興奮,他的眼睛有些發酸,卻不能讓淚留下來。十年前她沒有回來,哥哥告訴他,她總有一天會回來,十年後,她果然如哥哥所說回來了,卻只見一面又消失不見,哥哥告訴他,她要給他一個驚喜,這驚喜或是那桃木劍,可他不喜。現在,哥哥離開了,再也沒有人能告訴他,他們何時能夠回來。
孩子們在嬉鬧着,他們為桃木劍而欣喜,渾然不覺自己的父親因為他們不曾在意的一支桃木簪子而落淚,贏偃曾經也有如他們一般的童年,也曾如他們一般與自己的手足嬉笑、玩鬧,可不知是時光将那些天真無邪抛卻,還是他們自己?
贏晖的夫人注意到自己的夫君因為一支簪子情緒變得低落,她任孩子自己玩耍,自己走到他的身邊,真心實意地誇贊道:“這簪子真漂亮!”
贏偃點頭,看着自己的夫人,微笑着,如同冬日裏的暖陽,“這是桃妖姐姐送給你的,你且将它收好。”
她雙手接過,小心地拿着,笑着對贏晖說:“你放心。”
他帶她以柔情,她還之以柔情,他帶她以真誠,她還之以真誠。人心或是難測,但以怨報德為少數,投之以桃報之以李為多數,誠心相待,或是能相濡以沫。
“娘親娘親我可喜歡這劍了!”
“這是你們桃妖姑姑做的。”
“哇!桃妖姑姑,我最喜歡桃妖姑姑了!”
“我也最喜歡桃妖姑姑了!”
……
“桃妖姑姑最喜歡我,不喜歡你!”
“哼,桃妖姑姑最喜歡的是我!”
“才不是!”
……半個時辰之後。
“爹,你說桃妖姑姑最喜歡誰?”
贏晖笑着放下手中的毛筆,說道:“當然是最喜歡我呀!”
兩個小屁孩懵了一會兒,接着又歡喜地嚷道:“對呀!明明就是最喜歡我!”
小孩之間的争辯暫且不提。
桃妖以西王母娘家人的身份入了周天子姬滿班師回朝的車隊,西王母和周天子兩人坐着八駿馬拉着的車,又快又穩,桃妖被一匹馬拉着,又慢又颠。于是她捏了個泥人變成她的模樣坐在馬車內颠簸,她自己卻老往極北之地跑,每次回到馬車中她都要哆嗦半天才能緩過神來,且頗為懊喪。
途徑沙麓山,此山地勢雄雄奇,靈氣充盈,風景秀麗,正符合姬滿的口味,于是他攜西王母游山去了,卻又忙壞了衆侍從,開路的開路,護衛的護衛,好在西王母喜靜不需要那麽多人服侍,于是大家夥兒瞄準了附近的一家客棧,準備去放松放松。
桃妖随衆人下了車,卻沒急着去客棧休息,而是坐在大樹下納涼,忽傳來一陣驚呼,桃妖尋聲望去,原來是兩只鳳凰在空中嬉戲,它們互相追逐着,鳴叫着,姿态親昵,叫聲悅耳動聽,看上去分明就是一對熱戀中的情侶!
或是天意吧!桃妖想。她再未看它們,起身,拍了拍屁股沾的灰,踱着步入了客棧。跨過門檻,一眼望去黑壓壓的只見人頭,都成群圍着小幾吃喝交談着,倒也不愧是天子身邊的人,在如此簡陋的地方還能保持良好的坐姿,優雅的談吐。桃妖朝唯一一處只坐了兩人的小幾走去,才踏了兩步,突覺不妙,腳在半空停滞了一下,正欲退後,旁邊一位服侍桃妖的侍女起身,笑着給桃妖讓座。其他的侍女大多不認識桃妖,卻見桃妖被如此相待,不由得猜測她或許就是未來王後的娘家人,于是她們紛紛起身,迎桃妖入座。
桃妖大嘆自己的運氣好,這種關鍵時刻還有貴人相助,連忙感謝衆人,正欲坐下,卻覺周身被寒氣籠罩,眼睛不聽使喚地朝寒氣來源處一瞟,看到一雙冷眼正狠狠地盯着她,吓得她趕忙正了正身子,婉言謝絕了衆人的好意,去了那張只坐了兩人的小幾。她走得極慢,像是腿出了什麽毛病。
那服侍她的侍女心想:“待會兒得請醫官給桃姑娘看看腿了!”
桃妖來到空座前,吸了口氣,坐了下來,她偷偷看了眼坐在她右側的鹄蒼,可鹄蒼低着頭,不給她任何提示,又偷偷瞟了一眼她左側的贏偃,他正喝着酒,似乎沒發覺旁邊多了一個人。
“到底怎麽回事?”桃妖裝模作樣地給自己倒了一碗酒,用法術傳音給鹄蒼。
“總之我又失敗。”鹄蒼語氣頹喪。
桃妖一不小心被酒噎着了,直直地看着鹄蒼,直咳嗽,她想說你真是太沒用了!可是話到嘴邊,又成了鼓勵鹄蒼的話,“他很難……”話未說完,一方玄色手帕在桃妖的嘴巴輕輕地移動,擦拭她嘴邊的酒漬,,桃妖擡頭,看到贏偃一張冷漠的臉,随後他手起了手帕。桃妖迅速轉頭,看到鹄蒼滿臉震驚失落地看着贏偃,她連忙說道:“他很難搞的,多撲幾次,他自然就會倒下!”
客棧一下子安靜下來,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桃妖的身上,只有贏偃像什麽都沒聽到似的。
桃妖愣了一下,怎麽會把話說出來!随後笑着道:“所以你去砍樹的時候要帶工具,只靠身體去撲,不僅很難撲倒,還浪費體力,且容易喪失信心。”
原來是這個意思!衆人又開始喝自己的酒聊自己的天。
“我該帶什麽工具?”鹄蒼傳話道。
“你要時刻記住你現在是仙!你有仙法的,你如果實在找不到工具,你就用仙法,來個霸王強上弓!懂不懂?”
“不懂!”
“鹄蒼,你明明是狗不是豬的!”
“我當然是狗不是豬!”
“你以前不是和貓關系挺好的,怎麽沒跟她學學媚術?”
“那時候我雌狗行情很好的,哪裏需要學那玩意兒?”鹄蒼頓了頓,“你這老妖,總該學了吧?教我吧!”
“九尾狐曾經教過我,可我從沒用過,不知道行不行?”
“真沒用!”
“本桃妖這是行情好!不需要用。”
“你先試試,看行不行。”
“就在這?有損本桃妖清譽。”
“就對着贏偃試試,我不怪你。”
“萬一不成功,我豈不是很沒有面子!”
“你從沒要過面子呀!面子不是好東西,要它有何用?”
“嗯,有道理。你且看。”
頃刻間,除桃妖、贏偃、鹄蒼外,客棧中的食客們全都靜止不動,桃妖的右手在贏偃的眼前拂過,贏偃緩緩轉頭,注視着桃妖,桃妖直勾勾地看着贏偃,面含微笑,輕啓紅唇,聲音魅惑,“偃兒,你可想我?”
贏偃微笑着答道:“很想。”
桃妖的左手輕撫贏偃的面頰,忽被贏偃牢牢抓在手心裏,他看着桃妖,滿臉都是寵溺,他輕輕勾起唇角,那笑容是桃妖從未見過的,仿佛可以融化一切冰淩,“人的一輩子極為短暫,你就在人間陪着我到老,可好?”聲音是他特有的低沉,又仿佛不一樣了,帶着一些溫暖,又帶着些哀傷。
“停!”鹄蒼說道。
鹄蒼的這聲“停”來的頗為及時,一切恢複如常!
就在剛才,桃妖不知道是她媚了贏偃還是贏偃媚了她,那個“好”字已經在到她的嘴邊,幸好被鹄蒼的“停”字打斷。
“你教我吧!”鹄蒼的聲音傳來。
“好。”桃妖答道。
這時贏偃拿出一個小的食盒,打開後放在桃妖的眼前,桂花糕,看着很好吃的模樣,“吃了。”他只吐出兩個字,語氣與剛才一模一樣,桃妖心更亂了,她對自己的媚術更沒有自信了!
“現在我已經不愛吃這個了。”桃妖将那食盒推到贏偃的面前。
贏偃看着桃妖,瞬間的失落之後又恢複如常,他夾起一塊放進嘴裏,自己吃了起來,那瞬間桃妖覺得他仿佛獨自一人處在一個世界,像一個看透紅塵的苦行僧。
鹄蒼拿起筷子也從食盒裏夾了一塊,沖着贏偃笑着,用愉快的語氣大聲地說道:“我喜歡吃桂花糕!”鹄蒼格外心疼贏偃獨自一人承受所有,誰也走不進他的模樣。
“我也試一個。”桃妖拿起筷子伸向食盒,食盒卻被贏偃收了起來。筷子在空中停滞,沒到達它要去的地方。
片刻靜默之後,贏偃再度開口:“你要去哪裏?”鹄蒼沒有回答,她知道他問的是桃妖。
桃妖低着頭,看着碗裏的酒,沉思着,過了半晌,她終于答道:“我是要去一個地方,卻還沒有找到通向它的路。”
鹄蒼吃驚,不可思議地看着桃妖,說道:“還有你找不到的地方?”
桃妖擡頭,頗為無奈地說:“世界之大之奇,我哪能窺得全貌?”
“可是……”你那麽老了!桃妖眼睛一瞪,鹄蒼的話被吞進了肚子裏。
“那是個怎樣的地方?”贏偃問道,仍舊冷着一張臉。
“是個或許能進的去,又或許出不來的地方。”桃妖說。
“那個地方很重要?”贏偃說。
桃妖點頭,眼神堅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