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跟着你。”
“凡間你可跟,其他地方呢?”
他們的對話以此結束。
桃妖給了鹄蒼一個眼神,出了客棧。她再次去了極北之地,落在一塊浮冰之上,縱身一跳入了冰冷刺骨的海裏,玄境的入口就在這裏,可她卻找不到具體的方向。在這裏除了冷她能感受到的還是冷。
再次游遍整個海域,卻仍舊沒有絲毫的發現。桃妖筋疲力竭地爬上了岸,躺在冰山之上,已經冷得麻木。
“小姑娘,你屢次來到此地是為了尋找何物?”一個蒼老的聲音傳來。
桃妖的眼裏只剩下白色,她閉上眼仍舊是白色,她猶豫了一會兒,張開冷得發紫的唇說道:“玄境。”
“玄境?再也無生靈可入了。”那個聲音感慨道。
“你怎知道?”桃妖輕聲問道。
一陣笑聲傳來,桃妖沒有感受到那笑聲裏的愉悅,那是悲傷的笑,她用力擡起左手遮擋住眼睛,她的世界終于暗了不少,悲傷的笑還在繼續,不知還要持續多久。
“所以你溶于冰淩之中,毀肉身,毀仙丹,無聲無息,只留一絲執念,卻還是入不了玄境?”桃妖說道。
笑聲戛然而止,“你是誰?”
“你已經忘了自己是誰了嗎?”
“我當然知道我是何物,我是冰淩!”
“盤古,原來你還在這裏。”桃妖起身,心越發冷得厲害,他癡心如此,卻未能如願,或許這并非最終的結局,但是誰又能告訴他最後的結局與這不同呢?那麽她的執拗呢?是對是錯?
“哈哈哈哈!盤古?我乃是冰淩!我乃是冰淩!”那個聲音變得尖利。
“你是冰淩,那我是什麽!”桃妖立在茫茫冰川之上,那抹緋色顯得如此的孤立無援,風雪無情地吹打着,這極北之地的雪能讓所有的色彩都變成白。
“你?”那個聲音遲疑了一會,說道,“你是何物與我無幹!”
“無幹?”桃妖心底開始發寒,瞬時席卷全身,她大笑,引得冰淩破裂,淚水已經盈眶,但是不能讓它流下來,不能讓它也成為冰,“我是桃妖呀,我是桃妖呀,我是桃妖呀……”她一遍又一遍地重複着。可是終究與他無幹。
這三界由盤古所開,這三界之內的生靈由女娲所造,這三界之內原本就只有他們三個,可玄境與三界還未能融合,女娲就因為精血耗盡而亡,盤古随即消失。
那時的桃妖就在這裏沒日沒夜的找玄境是入口,找盤古,可是終究沒能找到,她一次又一次地融化了所有的冰淩,可很快,水又成冰,她因為太過疲倦而入睡,可每當她醒來她自己也成了冰。
也不知道過了多少年月,她終于死心離開,帶着一身的寒霜,也徹底落下了畏寒的毛病。那時的她想,既然她入不了玄境,不能将玄境與三界融合,不能讓三界永久和平,那麽她就保三界和平,或許這本該就是她的使命。
終究是與他無幹了!她是桃妖,只是桃妖,而并非女娲。她入不了玄境,她保不了三界和平,她沒理由讓只剩一絲執念的盤古記得。
“你找不到玄境,不管你是誰。桃妖絕不會離開度朔山來到此地,你不是!”那個聲音消失在海域的深處。
桃妖本不會出現在這裏,所以他才會走得這樣灑脫。可他憑什麽認為桃妖不會離開度朔山?她在度朔山又能幹些什麽?他們兩個為了天下生靈,一個灰飛煙滅,一個只剩一絲執念。而她呢?他們又期待她在這三界做些什麽?期待她待在度朔山做些什麽?
盛國。
桃妖徑直入了她的替身的房間,裹着厚厚的被子躺着,卻不能入睡。直到傳來侍女的聲音,說是有客來訪,她利索的起身迎客,不管來者是誰她都願意見,她想說說話,哪怕最後她還是需要将聽者的記憶抹去。
拉開門,是一位年輕的女子,侍女介紹說是盛國公主姬月。姬月,桃妖記得。入座後,侍女上了茶水就退了出去。
姬月起身,對桃妖行了大禮,紅着眼說道:“月兒以為此生再沒有機會報答您的救命之恩了。”
桃妖扶她起身,說道:“當年我自己都被——被我的仇敵擒了去,哪裏還能救你們母女。”
“不,”姬月連忙說道,“正是因為您,重明上神才救了我們,也正是因為您西王母才收留我們在昆侖山。”
也唯有重明才會在她消失後滿世界地找她了,她不該總是欺負他的,桃妖笑了,說道:“可是為何又從昆侖山出來,那是仙山,不知有多少神仙妖怪趨之若鹜呢?”
姬月無奈地笑了,說道:“我娘自喝了您的血成仙之後,忘記了所有,卻獨獨對我爹念念不忘,她吵着要回來,我只能跟着她回來。”
“你娘失了內丹,哪怕是喝了我的血成仙,如若不在靈氣充沛的地方勤加修煉,怕是命不久矣。”說完桃妖喝了口苦茶,想要覆蓋住內心湧出的苦澀。
“她說,她此生只執着于一人,而非生命的長短。”
桃妖愣了一下,或許盤古也只執着于一人,孟小小也只執着一人,現在的西王母也只執着于一人。執着于一人,生相伴,死相随。而其他呢,都只是匆匆過客,與之無幹。
“你此生又是執着于什麽呢?”桃妖問道。
“月兒此生執着于娘親!”姬月笑着答道,“您呢?”
桃妖思忖了半晌,說道:“或許我活的太久,執念也就更多了些。”
“西王母算嗎?我今日也看到她了,她同王上一起從馬車上走出來來。”
桃妖笑了,慢慢地說道:“西王母是我從極北之地撿來的孩子,後來又被我扔到仙界,她從小就很努力地修煉,最終她成了西王母,掌管昆侖仙山,她現在有自己的執着,我在這裏只是錦上添花罷了。她想我來,我便來了,無關執着。”
“所以徐侯贏偃也不算?”姬月小心翼翼地問道。
“你到底是想知道什麽?”桃妖笑着說。
姬月大驚失色,因為自己的心思似乎已經被桃妖看穿,她總覺得自己在桃妖面前像是透明的,桃妖那雙漆黑如墨,平靜如水的眸子仿佛能看穿所有,她連忙說道:“我只是想知道您最想做的事。那個……那個……”她支支吾吾起來,不敢看桃妖。
桃妖施法一探,原來贏偃和鹄蒼也到了,她柔聲說道:“關于贏偃你切莫和他人提起,你好好照顧他。”
姬月趕忙點頭,卻還未離去,像是還有未盡之言,卻又羞于開口。
于是桃妖開始她的唠嗑模式,說了西王母小小時候是如何倔強開朗,長大後又是如何冷漠無情,又說了贏偃小時候的淘氣,鹄蒼還未成仙時的呆萌,還提到了重明是如何的愛美。
“重明上神現在在哪兒?”終于桃妖的話被姬月打斷。
看着姬月滿是期待的眼神,桃妖假裝思考了一番才說道:“在一座仙山之上。”
“哪座仙山?”姬月不假思索地問道,可話音才落又覺得自己有些唐突失禮,讪讪笑道,“畢竟重明上神是月兒的救命恩人。”
“在一座我暫時不能告訴你的仙山,”桃妖頓了頓,“但只要你想,你終歸會找到它。”
姬月似懂非懂地點點頭。
“天色已晚,我也不留你了。”桃妖下了逐客令。
“打擾您這麽久了,娘親或許也在找我了。”姬月起身,行至房門前她又頓住,朝桃妖看去,一時間四目相視。“還有何事?”桃妖笑着問。姬月張了張口又搖搖頭,說了聲無事。轉身,伸手欲拉開房門,手卻停在門栓上,像是用盡了所有的力氣再度轉身,朝着桃妖道:“桃大妖,我爹想要把我送給王上。”語氣頗為平淡,但平淡中蘊含着的無助和心死更甚。
桃妖亦是平靜地看着她,被桃妖那樣的看着,姬月覺得自己的內心平靜了不少。
“姬滿不會同意,西王母也不會同意。你爹的一廂情願你覺得有用?”
姬月搖了搖頭,開心地笑了,門支呀一聲被打開,那聲音清脆,仿佛也透着愉悅。
日落月升,一輪金黃的圓月挂在空中,盛國宮室傳來隐隐的鐘鼓之樂,給這寧靜的夜平添了幾分靜谧。
桃妖走在十年前走過的幽靜小道,身旁沒有了膽小又總是逞英雄的鹄蒼。走着走着那個被鎖着的小小院落出現在她的眼前,它還是被鎖着,仿佛是為了永恒的祭奠它曾經被人遺忘的歷史。院牆旁邊的那棵樹長高了不少,已經可以為這院落遮風擋雨了。可,種樹之人是誰?他又想庇護誰?他們是否還在這裏?用前人和後人未免籠統,或許,在種樹的最初只是為了一人,而到了最後,那人不在,樹卻愈發繁茂,就成了前人栽樹後人乘涼的無私。
桃妖坐在樹上,雙腳在空中晃蕩着,靜靜地看着院落中的一人一仙。只要她想,哪怕咫尺,他們之間也是天涯。沒有誰能發現她,哪怕是鹄蒼那樣靈的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