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風布谷鳴,田間麥隴黃,男女持鐮刀,孩提攜壺漿。
此時,正是青陽鎮最忙碌的麥收時節,金色的麥浪在熱風下一起一伏,沙沙作響。農戶們全家出動,壯勞力汗流浃背彎着腰持鐮刀“唰唰”的收割,而孩童們幫忙捆麥稭,拾麥穗。正在勞作的農戶身後是一排排整齊的割好的麥穗,待收割的莊稼蠶食般慢慢減少。
天空中出現片片魚鱗雲,俗話說:“天上魚鱗斑,曬谷不用翻”,寓意是指這種天氣正是割麥曬場的好天氣,因為不會有雨。
可是當地的百姓并不在乎天上出現什麽雲,即使偶爾有烏雲,也不會有落雨,百姓們已經習慣這種虐待的日子。所以,他們最關心的仍是夜裏不時出現的濃霧。如果犯懶,那些霧氣會将成熟的麥子漉濕,也會變黑發黴,那這一年的口糧就可惜了。
正當大家搶收麥子的時候,忽然從遠方傳來陣陣震徹山谷的號角聲。
百姓們不禁停下勞作,紛紛手擋涼棚往遠處張望,人們紛紛打聽這是怎麽回事。有人說傳出號角的地方是巡檢司的駐地,可能是在練兵。也有人好奇,雖然巡檢司整日練兵,當地百姓們也能聽到那渾厚高吭的軍號聲,但是從來也沒有聽到過像現在這樣深遠急切的聲音,人們的心不由跟着號角聲不安了起來。
更有好事者,甚至不顧待收的莊稼,丢下手裏的鐮刀,親自跑到幾裏地外巡檢司的署衙一看究竟。結果這一看不得了!乖乖哩,只見巡檢司已經被殺氣騰騰的曹家兵給團團包圍了!這青陽鎮雖然遭過天災,但是還沒有經過戰火的洗禮,這曹家兵和巡檢司可是都屬于大青鸾的國民啊,自己人打自己人,這是要鬧哪樣?
身穿一身青色曲領大袖普通官服的曹達騎着大馬正站在隊伍最前方,雖然他臉色看起來很平靜,但是內心充滿着憤怒。
在平日裏,曹達屬于一個典型的溫和中年大叔,但是他內心深處也是有男兒血性的。司徒瑾傷他兄弟,霸占他土地,甚至還查抄他的産業……實在是欺人太甚!在莢縣,他曹達才是真正的王者!怎麽可以容忍他人處處掣肘!
曹達身為縣令,其實并沒有兵權,他身後的兵士雖然将近千人,但主要是由衙役,民團,打手組成,這些隊伍的最後面還有衆多穿着曹家仆役衣服的若幹家丁和護院,人人手裏都拿着大砍刀,狐假虎威的站在隊伍最後面,正等待着領隊的曹達一聲令下就沖進巡檢司,殺個你死我活!
曹達心裏還是有把握的,那巡檢司不過百餘人,而他身後足足有上千人!雖然巡檢司的人馬訓練有素,但是俗話說亂拳打死老師傅,這場戰争還不一定誰笑到最後!
大敵當前,巡檢司的大門一直緊閉,裏面不時傳來號角聲和馬蹄聲,看起來那司徒瑾不過爾爾,直到現在軍隊都沒有整裝完畢!曹達面露微笑,心裏不禁有些期待,耐心已經用盡的他決定要下令強攻破門了!正當他揮起手時,終于又響起了嘹亮的號角聲,這次,巡檢司的大門終于開啓了!
曹達臉色一凜,和身邊的楊捕頭相視一眼,楊小迷沖身後着黑衣的一隊捕快們做了個手勢,那些捕快立刻抄起身上弓-弩,齊唰唰的對準了巡檢司的大門。
随着大門的打開,首先出動的是兩隊身着铠甲頭戴銅盔的騎兵,騎兵一手持盾,一手持長搶,胯-下的戰馬也披上了亮閃閃的铠甲。只見這兩隊威風凜凜的騎兵一出門,立刻就布出了雁形陣。這種陣形可以保護兩翼和後方的安全,也可防止敵人的迂回。
随着身邊有人輕抽冷氣,曹達不禁擡頭,只見巡檢司箭垛上神出鬼沒的出現了一片黑壓壓的弓-弩手,正目不轉睛的俯視着下方,毫不示弱的将自己手裏的冰冷的大驽長弓對準了曹家兵。
曹達心裏不禁大罵,敵方在高處,自己在下方,這開局就在地勢上吃了虧,還沒接招自己就已經先輸了幾分!他本想給出門的軍隊迎頭痛擊,結果這兩隊騎兵裝備精良,渾身上下均似鐵桶,并不懼刀劍,一味上前沖反而很被動!
還是沒有實戰經驗啊!曹達暗暗握緊了拳頭,他此時才突然想到應該采用火攻才對,将燃燒的火油丢進去,定會将所有人燒個精光!可惜現在太晚了,箭在弦上,不得不發。
此時,只聽到“唰”的一聲,騎兵整齊的分散兩邊,從隊伍裏閃出一條小道,一身黑色戰袍的司徒瑾騎着他鮮紅的戰馬緩緩從中間走了出來,他身後正是一身戎裝朝歌和紫色戰袍的晉伯,這三人來到曹達面前,左右一字排開。
司徒瑾沖着曹達喊道:“曹縣令,別來無恙乎!”
曹達點頭示意,公事公辦道:“這次曹某人奉命來查辦巡檢司,有人舉報巡檢史司徒瑾觸犯青鸾律法,不僅擁兵自重,玩寇自固,且不服上級和朝延的管治,屬罪大惡及也……”
司徒瑾不禁莞爾一笑:“那如此說來,曹大人私下開采金銀砂礦又論何罪呢?”
曹達也笑了,他慢條斯理地道:“這世間事有合法和非法兩種,如何去區分,就只有看當事人的身份了。”
司徒瑾和晉伯相視一笑,不由得為曹達暗暗鼓掌,真是耍的一手好流氓!話既說到此,也沒有什麽可談的,既然人家都送上門來了,那就打呗!
只見司徒瑾舉起長馬刀高喊一聲:“衆将士聽令!立兵伍,定行列,正縱橫!”
随着悠遠的號角聲傳來,火紅的戰馬長鬃飛揚,軍旗在風中獵獵招展,戰馬和軍士全都擡起了驕傲的頭顱!巡檢司的軍士們邁着铿锵有力,如金石相擊般的整齊步伐,手持閃着寒光的兵戟喊着口號向曹家軍逼近!
這些鐵血軍士們全都擁有慷慨赴死的決心,只見巡檢司的軍士們從容不迫的每向前踏進三步,就大喊一聲:“殺!”
生就鐵腳板,山川任我行!戰馬嘶叫,虎狼吶喊,在這千裏大漠黃川,英雄氣勢如虹,直貫天地!
曹家兵被對方氣勢吓得往後直縮,這幫由地痞流氓組成的“黑社會”成員,從來沒遇到如此強大的軍隊,不由得心虛冒汗,雙腿發軟,兩條腿不由自主的往後慢慢退。不知何時,曹達和楊小迷兩人竟然被孤立起來,他們身後的曹家兵竟然離将領有三丈之遠!
楊小迷氣得笑了,這幫曹家兵裏一大半都是姓曹的,但凡是沾到曹姓者都把自己當成無冕之王,平日裏做大爺習慣了,就連楊小迷也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不理會這些“皇親國戚”。可是當真的遇到拼性命的時候,竟然全是慫包!而那些外姓的散兵游勇,見情況不對,暗暗也往後縮,他們心裏清楚,這明顯是個吃人不吐骨頭的大敗仗,他們才不願為曹家人當替死鬼!
曹達見狀大怒,他揮刀大喊:“後退者殺無赦!”
很快,守在後方的打手手起刀落,立刻斬殺幾人,尖叫哭喊聲中,曹家軍慌亂中又上前紛擁了幾步。還沒開戰,就軍心不穩,曹達覺得自己很失敗,他很想死在這戰場上,也不枉自己生為男兒身!
于是他又舉起了長刀,沉着臉大喊:“殺!”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只聽到一聲大喊:“都給我住手!”
一輛檀香馬車沖到兩陣之間,随着馬匹的嘶叫,車輪後面帶着一溜煙塵。正扒在車門處的曹老太等馬車停穩後,一把掀起金絲絨的車簾就從馬車上跳了下來。
“娘?你怎麽來了?”
曹老太沒有理會兒子,而是在曹達目瞪口呆中,施施然的向對面巡檢司的兵馬走去。這兩陣中間乍然出現一個穿大金紅綢紗裙渾身珠翠的顯眼老太太,是她身上踏過去呢還是踏過去呢?事實則是,在交戰中,如果沒有将領的命令,軍隊仍是目無旁物的大步前進!
看着對方毫無退意的繼續殺氣騰騰前近,曹達急的大吼:“娘,你快回來!”
老太太不為所動,仍朝着巡檢司的軍隊而上。
在後方觀望的司徒瑾只好大聲命令道:“停!”
刀劍雖無眼,卻不傷無辜人。
随着軍鼓聲激烈的響起,正在前行的軍隊如同機械斷了電源般戛然而止,靜立不動,那曹老太離她最近的士兵只有一個手掌的距離!
此時,雖然四周黑壓壓的全是煞氣沖天的士兵,可是空氣卻安靜的吓人,沒有人敢妄動,只有空中的軍旗聲和戰士們頭頂紅纓的飄動。
曹老太松了口氣,她定定神繼續朝司徒瑾的方向而去,只聽到空氣中嗖的一聲,曹老太腳上一沉,只見她的繡花鞋上中了一箭,那根箭羽堪堪刺破了她的鞋尖,将她牢牢訂在地上。
好功夫!曹老太心中喝彩!
她嘴裏打趣道:“唉喲,這孩子吓我一跳!”
曹老太一屁股坐在地上,哼哧哼哧地将箭羽用力從鞋尖處撥了出來,盤腿坐好,拿起鞋子朝地上磕磕,然後又倒了倒裏頭的沙土,最後才不慌不忙的給自己穿上。等她站起身後就将那要根長長的箭羽用力一折,那箭頭立刻攔腰斷掉,曹老太将箭頭往自己頭發上一簪,一臉淡定的朝司徒瑾款款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