珈以這次過鎮寧,其實是真路過而已。
三月後就是魔教聖女的遴選,她來江南,是為了完成任務的。
鎮寧她并不想多留,拿了任務所需的物件便回了西陵山,找了左護法把東西交了,剛回自個的院子就看見了躺在遠處枝丫上啃着桃子朝她挑眉笑的騰星野。
這會兒剩下幾個聖女候選人還未回來,珈以左右看了眼,直接縱身上樹,坐在滕星野邊上,從他懷裏掏了個桃子,湊在嘴邊咬了口。
果然,滕蕭給自己唯一的兒子吃的,絕對是好物。
桃子甜,她便愉悅地眯了眼,人放松地靠在樹幹上,腳輕輕地晃動。
滕星野笑,那勾人的眼角就越發上挑,流露出幾分惑人的風情,“怎麽?只是第一個完成任務,你便覺得聖女之位,便是你的掌中寶物了?”
珈以回頭看他,半點不為他迷倒西陵教八成女性的風情所折,幽幽地反問了句,“難道不是在少主您瞧中我時,這位子便只有我能坐得了?”
她眉眼一動,和着那笑,就是旁人無法比拟的疏朗大氣。
嬉鬧也就這一兩句的功夫,再下一句,珈以便轉了話鋒,“我這次順路去了趟鎮寧,如今藏雷劍嚴守耀的名頭是越來越大,嚴家旁系好些人都有些忘乎所以,加之那嚴二少又是個傲慢自大的,想來嚴家離遭禍應是不遠了。”
滕星野明白她話中的意思,順着往下說,“那《藏雷訣》和你那個諾言?”
“不是我主動違諾,想來他在天有靈,應當也瞧得清楚。”珈以吃完了桃子,桃核不能亂扔,她幹脆就拿在了手上,“你有功法在身,練不得藏雷訣,嚴家那個,倒也是個好苗子,只是……若事情緊急,這聖女之位,必不能再出簍子。”
西陵教中一貫以教主為尊,其下便是長老與左右護法,再是各分堂堂主和衆人。而所謂聖女,卻又是淩駕這體系之外的獨立存在,她若不管事,可萬事不操心,可她若想要插手,卻又能直接反駁教主的決定。
因為歷來,教主與聖女,便是夫妻一體。
兩人所修煉功法,相輔相成,缺一不可。
所以自來選擇聖女,便要設置重重關卡,既要求聖女骨骼奇特,能練神功,又不可蠻橫專斷,亂了教中事務。
唯一的例外,便是如今的教主,滕蕭。
當年他是前任教主與聖女誕下的獨子,一生下便是既定的新任教主,而與他同任的聖女,卻是教中一位長老的獨女。但聖女外出執行任務時被人所傷又得人救援,一顆芳心就這麽栽在了那人身上,竟是夥同情郎私奔匿跡了。
滕蕭的神功練至七層卻失了輔佐,當即走火入魔,狂性大發,循着聖女曾留下的蛛絲馬跡,一路斬殺江湖中人,才使西陵教得了個“魔教”的稱謂。
因緣巧合之下,他又被醫谷谷主之女所救,失了神智朝夕相處的兩個月,讓這位魔教教主也在情海中泥足深陷。然那谷主之女卻早有所愛,面對順手救治的教主的瘋狂求愛,竟也選擇了與那聖女相同的法子——私奔。
只她到底不如那不管父母生死的聖女心狠,在教主抓住了她的父親威脅時,不得已委身于教主,被帶回了西陵山上。
十個月後,她生下了教主的獨子,取名為星野。
然依舊沒有心法輔佐的教主卻在滕星野四歲時再次狂性大發,竟以為滕星野不是親子,那谷主之女背叛了她,當着滕星野的面,将他母親虐待致死。
珈以被帶上西陵山時,正好是滕星野被滕蕭漠視,過得最狼狽凄慘時。
她自然是要對滕星野伸出援手的,因為在不到一個月後,抓回前聖女的教主就會從長達數年的癫狂中回過神,然後瘋狂補償他虧欠了最多的親兒子。可殺母之仇再加多年的虐待折磨,滕星野看滕蕭,全然便是仇敵。
而正巧,屠了葉家滿門的是嚴守耀,而背後的推手,卻是魔教。因為滕蕭走火入魔,陰差陽錯之下發現,西陵教的神功并不是無處可破——他曾敗在葉父與嚴守耀聯手之下,葉嚴兩家的劍法,原就是克西陵教神功的。
那場敗戰讓滕蕭認識了谷主之女,也讓他開始為葉嚴兩家的覆滅埋下伏筆。
他就是故意捧葉父而踩嚴守耀,使得嚴守耀痛下殺手,葉家滿門被滅。
珈以要報滅門之仇,自然不會錯過滕星野這樣天然的幫手。
可有着之前得到的“不要亂救路邊的野貓野狗”的忠告,珈以在救被打得奄奄一息的滕星野之前,就率先表明了自己的目的。
她要報仇,她要殺了滕蕭。
滕星野答應了與她結盟。
很快的,滕星野被滕蕭認回,飛快地過上了他少主的悠閑日子,忍着恨意與滕蕭演父慈子孝的戲碼,認真練功,盡職盡責地當好他的少主。
而珈以也從聖女候選人中冒頭,她手段狠戾又冷酷無情,根骨極佳還略通藥理,卻偏偏對滕星野這個少主很看不上眼,好幾次從他手中救過早年欺負過他,如今被他報複的人,倒是漸漸贏得那些怕滕星野上位後自己遭報複的人的支持。
聖女與教主相輔相成,在滕蕭只有這麽個獨子的情況下,珈以的确是最令人放心,也最能讓雙方妥協的聖女人選。
在雙方默認的情況下,珈以微經了些波折就拿到了聖女之位。
有了聖女的身份,珈以在西陵教進出就不再受嚴格的限制,她又裝出一副非要與滕星野搶功勳的模樣,兩人之間的氣勢越發劍拔弩張,在教主滕蕭面前卻又乖乖收斂,倒是更得如今神功更為精進的滕蕭的喜愛,多了好些任命。
寒冬臘月,珈以又一次經過鎮寧。
她直接翻牆進了嚴家,熟門熟路地摸到了雲哥兒所在的院子,坐在湖邊那棵四季常青的老樟樹上,拿着石子,一顆顆往結了冰的湖面上扔。
在院子裏讀書的雲哥兒聽見了動靜,好奇地探出頭來。
“噠”的一聲,珈以往他桌上扔了串糖葫蘆,同時人就從窗裏翻了進來,坐在桌上,屈指彈了下雲哥兒的腦門,“小娃娃,還記得我嗎?”
雲哥兒先是摸着腦袋睜大了眼,又使勁揉了下眼睛,最後去看了眼那砸在桌上都砸出了裂痕的糖葫蘆,才終于看向珈以,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女俠姐姐,我不是在做夢吧?”
他小臉精致剔透,表情雖驚訝,卻也在極力自持掩飾,看着愈發可愛。
珈以沒和他糾結這問題,轉頭去看那冰湖,又一顆石子穩穩地砸在了原本的地方,已有幾絲湖水從裂縫中冒出頭來。
“不知道你家的魚好不好吃啊?”
雲哥兒被她帶走了思路,也轉頭去看那湖,“我不知道,阿娘從不準我在家裏胡鬧,我也沒見過有人從裏面抓魚吃。”
比幾月之前的見面已經又成熟了些。
珈以将最後一顆石子在手裏上下抛着習慣重量,“那我們試試不就知道了。”
她指揮着乖巧的孩子支開了書房外的仆從,自己去撿了從破冰口跳出來的魚,生了火處理好魚,撒上點細鹽墊底,穿在樹枝上慢悠悠地烤着。
雲哥兒到底是孩子,難免好奇,不用說就湊到了珈以旁邊,眼巴巴地看着她,聞着魚香,覺得自己的小肚子也餓得厲害,怕傳出什麽不雅的聲音,趕緊找了話題,先和珈以聊起來。
“今年可真冷呢,往年這湖可都是不結冰,現在卻這麽厚……不過女俠姐姐,你怎麽知道這法子能抓魚的?而且你會烤魚,好厲害啊……”
一條烤好的魚遞到了雲哥兒的手裏。
他睜大了眼看去,珈以只朝他笑了下,“吃罷,小心燙。”
雲哥兒道了謝,湊過去輕輕咬了口,眼睛都喜悅得眯了起來,“好好吃!”他盡力想要用語言來将這種美味表達出來,“就和我阿娘做的桂花糖一樣好吃,果然長得漂亮的人做出來的東西都格外好吃嗎?”
這孩子真是一次比一次更會說話。
珈以陪着他在湖邊吃了三條烤魚,天上又飄飄搖搖地下了雪,雲哥兒了這會兒又撿回了和珈以相處的熟悉感,摸着吃飽的小肚子,和珈以說起自己的煩惱。
“阿娘不喜歡二哥,她覺得二哥太急功近利了,可阿爹卻說二哥這樣才能光大嚴家,還催我向二哥學習,可我聽旁人說過我大哥,我更想成為他那樣的人。”
雲哥兒戳着手裏的枯柴,在地上無意識地畫着,“為什麽我們不能成為自己想要成為的人,卻要去滿足大人們的心願呢?就因為我們小,不懂事嗎?”他的聲音很輕,卻很委屈,“可我再小,我也知道自己不喜歡什麽呀。”
他蹲坐在地上,無比煩惱地想要堅持自己的模樣,和他大哥真的很像。
珈以沒回答他的疑惑,因為即使回答了,有嚴守耀那樣目的明确的父親在,雲哥兒不管想做什麽都做不了。
她握在雲哥兒握着的那根枯柴上,用前頭燒出的焦炭,帶着他在地上畫了只簡筆畫的小魚,雲哥兒認了出來,好奇地“噫”了聲。
珈以又帶着他去畫花草樹屋、雲鳥虎兔。
雲哥兒立時便忘了自己在煩惱什麽,興高采烈地照着畫。
他的煩惱已不再是屬于孩子的,可他的快樂卻還是一團孩子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