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燒心 舊情複燃了?
手底下的人如今都已熟悉方舟直白簡潔的風格, 每次彙報都直奔主題,言簡意赅,沒太多花裏胡哨的修飾詞, 進程毫不拖沓,延遲了半小時開始的會議仍踩着原本的結束時間順利了結。
方舟看了眼時間, 決定不再多此一舉地回樓上的辦公室,走出會議室後就候在電梯間, 準備直接趕赴機場。
正值午餐時間,許是剛下過一撥人,這一層的等候區此時空空蕩蕩。
一旁的開放式公共休息區,自帶午餐的員工們已經加熱好餐食, 三三兩兩地圍坐在靠窗的一排小方桌, 一面吃飯, 一面聊天。
其中的一個形單影只的身影顯得尤其突兀。他獨占一張靠着承重柱的小桌, 雙眼緊盯眼前的電腦屏幕,神情嚴肅認真,似在處理工作。
方舟腦中忽然蹦出一個念頭:特意下到她所在的樓層, 該不會是在等她吧?
回應似地,諾亞忽然擡頭, 一眼就将她鎖定住, 眼神幽幽。
此時, 叮的一聲,電梯到了。
方舟轉回視線, 電梯內滿滿當當,完全沒有下腳的空間。
有眼力見的員工陸續走出,将位置讓給門外等候的上司。
方舟微笑颔首,“沒事, 我在等人,你們先下吧。”
諾亞不急不慢地走來,見她身旁的助理拖着行李箱,開口問:“去哪兒?”
“蓉城。”
“去那麽頻繁?”
“嗯。”
今日的方舟身穿一件淺藍色蠶絲襯衣,下緣整齊掖入白色西褲,整個人看上去像春日的天空一般清爽明朗。
諾亞在她身側立定,輕聲問:“看你早上才回來,又要走了?行程安排得那麽緊湊?”
“習慣了。”
“幾點的航班?”
方舟沒直接答,而是扭頭對一旁的助理程珏說:“麻煩改晚一班航班。”
她用的是江城方言,諾亞應該聽不明白。
吩咐好了,方舟又回頭對諾亞說:“一會兒先去吃個午飯,你有時間麽?要不要一起?”
附近的這家日料餐廳,此時已有不少公司裏的人。方舟鼓勵員工定期安排團隊聚餐,每月都撥餐會額度,這家店食材新鮮上乘,單價本就定得合理,加上公司折扣優惠,花銷基本都能控制在預算內。
陸續有戴着方禾工牌的員工跟方舟打招呼,她也客氣地回應,笑得親切随和,看起來甚至有那麽一點慈祥。明明還不到三十歲,卻已經有一股掌事大家長的風範。
衆人拿好奇的目光打量坐在她對面的諾亞,看得他有些不自在,也扯開唇,客氣地笑,竟有番婦唱夫随的意思。
留意到落在他們身上的視線,也察覺到了他的尴尬,方舟随手拆了一包濕手巾遞給他,“抱歉,我平時不大下樓吃午飯,大家可能覺得新奇。”
不光是下樓,更新奇的可能是她單獨跟異性吃飯。
嘴上道着歉,實際是方舟特意選擇了這半開包間,将他們二人暴.露在他人的注目審視之下。
她也刻意挑選了榻榻米坐席,二人只得脫了鞋、保持跪坐姿态,随着身體姿态的轉變,心态也不自主地變得謙恭。
接了她遞來的手巾,諾亞轉頭給她倒茶水。
方舟默默打量他,不由慨嘆:老天爺在捏塑他這張臉的時候大概心情極佳,五官每一處都格外精致好看,線條流暢優美。眼下他垂首低眉,周身散發出的溫婉氣質,極少能在上位者,尤其是有錢有勢的男子身上看到。
都說時間會淡化一些情感,方舟心中的悸動卻和從前一般強烈,或許更甚。只看他默然倒個茶水,竟有些看癡了。
他忽然撩起眼皮看她,看得方舟上腹一緊,胃中一陣絞痛。
或許今日約他出來吃飯,并不是一個好主意。
長久的沉默着實尴尬,可方舟一時沒能找到合适的話題,諾亞似乎也沒有交談的意願,只一味默默吃着。
現在他吃飯也是慢條斯理的,不像從前腮幫子鼓鼓囊囊,急得像個孩子。
正偷摸觀察着,他的手機屏幕忽然亮起。
諾亞先朝方舟禮貌地說了聲抱歉,而後接起電話,“……怎麽提前回去了?……Lena現在越來越皮了,你別慣着她……嗯,那你把航班號發給我,我安排人接……注意安全,別喝機上的冰水……安生歇着,下次別跑那麽遠……嗯,我下個月會回去……”
電話那頭的顯然是Lotte,諾亞細細叮囑的聲音太過溫柔,又太過熟悉,就像從前他跟她打電話時候的樣子。
聽着聽着,方舟腹中湧上一股強烈的燒灼感,緊接着又是一陣要命似的疼。她吞下一整顆鳗魚壽司,試圖将這疼痛感強壓下去,又夾起一塊北極貝,本想沾點醬油入口,恍惚間,卻沾上了芥末。
她能接受辣椒的麻和辣,卻沒法習慣芥末直沖腦門的怪味,只一口就嗆得她咳嗽連連。經這麽一刺激,疼痛更加劇烈,她只得弓着身、握緊拳試圖緩解。
隔壁桌的保镖布蕾見狀,忙遞來随身的藥和白水。
諾亞眉頭緊鎖,“你病了?”
“普通的胃炎,老毛病,不打緊。”
“有定期去做胃鏡檢查嗎?”
得了否定的回答,諾亞堅持送她去醫院。
在他身邊待得久了,方舟愈發心煩意亂。她吞下藥片,看了眼表,急聲說:“得去機場了。”
諾亞伸手按住她的手腕,“有什麽了不得的事必須得你親自去?你下面的人是群廢物麽,處理不了麽?有必要那麽拼命麽?”見她這麽不愛惜自己,諾亞心中着急,語氣免不了兇悍。
被他那麽一通質問,凡事親力親為的方舟忽覺委屈,嘟囔着說:“不想給人挑錯處。”
“你不已經是董事會主席麽?誰敢挑你錯處?”
“只是暫代的,不少人都虎視眈眈,就等我哪天捅一個大簍子,好名正言順地把我踢下去。”
“你未婚夫沒幫襯着?”
方舟抿嘴苦笑。
諾亞并未因此覺得這對準夫婦不交心,只猜測武岳也是有頭腦的聰明人,明白應當對自己的另一半有所保留,倘若扶持得過分徹底,他自己容易陷入不被需要的境地。
大部分人都是有私心的,完全可以理解。
見方舟別扭着不依,諾亞挑眉問:“怎麽?要我在衆目睽睽之下抱着你出去?”
未等應答,方舟忽覺一股酸意沿着食管上湧,她趕忙沖進洗手間,抱着洗臉池吐得眼冒金星。
跟随進來的布蕾面色鐵青,一面給她遞紙,一面勸說:“老板,還是去趟醫院看看吧,不能一直這麽拿藥頂着。”
這一回發作得實在厲害,容不得方舟硬抗。
諾亞陪同她去了醫院,只是這一次的胃鏡檢查,方舟說什麽都不願讓他在一旁陪診。
私人醫院的輸液室內,設有單獨的隔間和舒适的雙人沙發椅,很是清靜。諾亞一言不發地倚靠在牆上,直到接受點滴的方舟主動朝他招手,才去她身側坐下。
麻藥的藥效似乎遲遲沒消徹底,方舟倍感疲乏,放任自己将頭倚靠在諾亞肩上。
諾亞向護士要來靠枕,或許是想讓她更舒服些,又或許只是不想再與她有過分親密的接觸。
他拂開散在她面上的頭發,替她別至耳後,輕聲問:“還疼麽?”
要是說不疼,他怕是會立即将她推開,方舟睜着雙朦胧淚眼,期期艾艾地回了好幾聲:“疼……”
印象中,她似乎從未在他面前表現出脆弱的一面,諾亞沒能識破她拙劣的演技,真當她是疼得厲害。他伸手将她圈住,擁進臂彎,手掌輕拍着她的肩頭撫慰。
原本遠遠看着的時候,方舟以為只要能再度觸碰到就能心滿意足,眼下真依偎在了一起,她所企盼的迅速膨脹。過了許久她才猛然意識到,他現在根本不屬于自己。
方舟迫使自己掙離他溫暖的懷抱,低聲問:“Lotte她還好嗎?”
聽她終于不情不願地開口問了,諾亞不禁暗生喜悅,面上卻仍舊毫無波瀾,只默默點頭。
“懷着孩子應該挺辛苦的,怎麽不陪她回去?”
“我過段時間就會回去。”
方才服下的藥好像沒什麽效果,胃一抽一抽的,疼得厲害。流入靜脈的液體,也冷得厲害,凍得她微微顫抖。
“啊,恭喜你,複通的成功率據說只有一半。你們的孩子應該會很漂亮,性格也好。”
諾亞本不想刻意解釋刨白,可實在不忍見她此刻的哀愁模樣。像從前一樣,所有不在床上的游戲,總是他先敗下陣來。
“孩子與我無關,Lotte跟我只是朋友,我明确跟你說過,你為什麽不信我呢?”
剎那間,疼痛輕緩了許多,方舟不依不饒地問:“那之前在電話裏提過的,那個讓你移情別戀的人是誰?”
“你好像沒有立場問我這個問題吧?”
如果真有這個人,他大概率會坦誠說,這樣模棱兩可的回答,那極可能意味着壓根沒有這號人物。
麻藥的勁頭似是徹底過了,方舟又恢複了些氣力,也不再感到困乏。
“諾亞,我手冷……”
話音剛落,肩膀又被圏牢,打着點滴的左手手背也被罩住。溫暖的手心将她皺皺巴巴的心熨帖平整,面上的神情也逐漸舒展開。
方舟心中湧上一股難以言述的情緒,呢喃道:“諾亞?”
“嗯?”
思念的話就在嘴邊,可喉嚨口實在堵得慌。不說,心口又堵得慌。
“不是答應了會好好吃飯的麽?”
“我沒有暴食,只是忙起來會不記得吃飯。”
“你下面的人不懂得照顧你麽?”
“有時候只是不想吃,心是空的,吃再多都是填不滿的。”
諾亞不敢去細琢磨她的話,怕自作多情,索性不往那方面想,“怎麽空了呢?你身邊有不少人幫扶,不光是杜依父女,你母親不也回國了麽?”
方舟暗嘆:他果然活得通透,不愛了就是不愛了,再暧昧的姿态和話語都沒法在他身上掀起任何波動。她苦笑一聲,“是啊,我還有什麽不滿足的吶?”
就這麽雙手交疊,依偎着他,沒再說話。直到輸液袋中的液體幾乎滴盡,投在米色牆壁上的日影西斜。
提示鐘響起,立即有護士前來拔線。
諾亞一擡眼便看見倚靠在門邊的武岳。他默不作聲,也不知在那兒候立了多久。
諾亞收回手,将方舟的身體扶正,提醒說:“你未婚夫來了。”
方舟嘆息,“你能不能直接說他名字?”
想來是布蕾彙報了行程,面對武岳語氣淡然的問候,方舟也只淡淡地回:“我沒事,勞煩你跑一趟。”
能妥帖照料她的人出現,諾亞即刻起身将她身旁的位置讓出,“輸液久了,她的手有些涼,麻煩你幫忙捂一下。”說着,把方舟的手遞給眼前人。
這手,這些年武岳都沒再有機會握過。他微怔後接過,意外的是,方舟竟表現得相當配合,并沒立即抽回。
諾亞沒再回頭看方舟一眼,“把她交給你了,我先走了。”
待他的背影消失後,方舟才将手收回,“你不是晚上還有局麽?不需要特意過來。”
見她搖搖晃晃地起身,武岳展臂去扶,卻照例被她推開。
武岳露出戲谑的笑意,“舊情複燃了?”
“已經燒成死灰了,燃不起來。”
方才諾亞的推讓姿态很是明顯。火只有一頭燒着,自然成不了勢。武岳并未感受到太大的危機,只說:“私底下你們怎麽都行,公共場合還是收斂點,起碼別被員工撞見你們一起吃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