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時的青陽鎮,彌天大霧又如約而至。
又厚又重的濃霧企圖掩蓋着青陽的一切,天連着地,地連着天,白茫茫一片什麽都看不見,只有點點燈火在霧中時隐時現。
只見從四面八方湧來的點點燈火,如同雲海中飄浮的星辰,等那些閃耀的燈火陸陸續續來到了一片茂密的樹林前,終于彙成了燦爛燈火的海洋。
樹林下人來人往,火把閃耀,馬燈明亮,香火旺盛,成了青陽最有人氣兒的地方。百姓們在樹林周圍安然自如做着生意,仿佛又回到了集市最繁榮的時期。
葉剪秋沒有想到,他當初種下的這奠柏再也不是一樹獨立,而是已經悄悄繁育成了一大片郁郁蔥蔥的樹林,中間那最大的奠柏樹周圍全是它的子子孫孫。
由于當初那棵奠柏太過強大,離它三丈之內的兇獸都可以抓住吃掉,所以造成了它方圓幾十米內沒有任何兇獸出現。
為了捕食,它開始拼命向外擴張。那懸垂在半空中的萬千枝條好像很适應這種大霧天氣,不停的從空氣中吸收水分和養料,那些長長的枝條一旦接觸到地面,仿佛聽到了土地深層的召喚,飛快地鑽入土地深層迅速紮根發芽。
它強大的根系拱翻了離它附近所有的店鋪,只單單留下石家小店。很快,那石家小店又被奠柏新繁育的上千根綠色樹苗團團包圍,如同天然的綠色大傘将小店庇護。
由于這片樹林仍不停的向外延伸,所以青陽鎮兇猛的獸人數量急劇減少,因此,這可以保佑百姓平安的樹木,被當地百姓們稱為“神樹”。由于這些樹的樹皮很厚,有很強的耐腐耐火能力,甚至有人直接将活家禽牲畜放在樹洞裏日夜供奉。
感覺到安全的百姓們膽子又大了起來,他們就像岩石砂礫中最頑強的野草,只要有一線生機,就會彰顯最旺盛的生命力。
現在縣城四邊的道路封鎖又加上物資貧乏,任何商品都顯得很珍貴,哪怕是一枚雞蛋也比銀子有價值。所以現在這些做買賣的生意人,雙方都不收銀子,而是開始以物換物,來交換自己最需要的鹽巴,藥材等商品。
在衆人正忙碌的時候,只見那葉大山在那綠枝萦繞的屋內盤腿打坐,嘴裏念念有詞。
他對外界宣稱因為自己功德深厚,所以被樹神選中成為人間護法,以渡那些善男信女。
而牛氏和葉拴則不停的将百姓們供奉的東西搬回屋內……當然,被迷惑的衆人對此皆深信不疑,甚至還有人熱心幫忙。
雖然葉大山夫婦表面上看起來很是風光,但是他們內心深處卻承受着此生最大的煎熬。
随着那善男信女們供奉的東西越來越多,他們就越來越痛苦。
白白得來的東西堆成小山,他們卻吃不完也穿不了,更不能明目張膽的去賣成銀子,只能放在屋裏看看摸摸。
由于這片樹林高大茂盛,不僅能遮擋風沙和烈陽,而且樹林內部溫度适宜,是一個最佳居住之所。所以,那些鳏、寡、孤、獨、殘統統來到了這片樹林子生活,甚至有人還給他們這對“好心”夫婦送來了被人遺棄的嬰兒!
葉大山很無奈,因為每天都有無數雙眼睛盯着他們的一舉一動,所以宣稱自己功德深厚的葉大山和牛氏忍着割肉般的疼痛,将自己的貯存的食物和衣服一一分發給那些老弱病殘,兩口子還要日夜不休的輪番照顧那些襁褓裏的孩子。
由于天災巨變,青陽鎮的人口大大的減少,但是幸運生存下來的人們卻更加的團結和友愛。百姓們積德行善,不僅提供炭火和口糧給那些無家可歸之人,甚至還有僧尼每日為那些病重的百姓醫治,日夜念經打座為那些死去的亡魂超度。随着一傳十,十傳百,越來越多的百姓蜂湧到這裏,甚至很多人以樹為家,住在這裏不再離開。
葉大山欲哭無淚,依靠大樹生活的他,竟然成了救濟院的院長!
——天可憐見,他葉大山可沒有心思去做什麽善事,只不過是被逼無奈!
正當大家在樹林下做安靜的做着買賣,互相幫忙着照顧那些老弱病殘時,卻聽到馬蹄聲聲逼近,衆人驚訝的發現,不知何時,這片樹林已經被黑壓壓的軍隊包圍了!
此時,有幾匹戰馬出現在衆人面前,為首的軍士大聲喝道:“誰是葉大山!”
葉大山聞訊立刻從小屋裏跑了出來,上前拱手道:“軍爺,小的就是葉大山。”
其實葉大山心裏早有準備,由于自己“盛名遠揚”,說不定什麽時候朝廷會重用呢!這葉大山以神靈護法為名在此逍遙了多日,多少也能端着點姿态了。
只見那軍士唰的打開一張畫影圖形道:“葉大山,此人你可認得?”
葉大山定睛一看,喲,這不是大小麽?原來軍爺不是找自己呀……葉大山心裏有些失落。但他又不知這些軍士找葉大小是福是禍,低頭猶豫着不敢回應。
只見那位軍士冷笑道:“葉大山,你休要裝糊塗,據本官所知,這圖上的人是你的長子葉剪秋可對?”
果然來者不善!
葉大山不禁吓得腿肚子發軟,他結結巴巴地道:“官爺說的極是……只是這孽子大逆不道,将父母遺棄……上天垂憐,安排神樹庇護我們夫妻二人……”
那軍士不耐煩地道:“廢話少說!你兒葉剪秋身在何處?”
此時,牛氏跑了出來跪在地上磕頭道:“回軍爺的話,那逆子正和曹家五少在一起,興許在曹府享清福呢,軍爺去曹府抓他,一定能抓到!”
那軍士們用長戟指着葉大山道:“葉大山,此地濃霧重重,需你帶路前往曹府!”
葉大山哀求:“軍爺,那逆子根本不聽父母之言,俺去之無用啊!”
此時,一個陰冷的聲音從黑影處傳了出來:“葉大山,你怕什麽,你兒子可是本事大的很,我等欽佩還來不及……”
只見從幾位軍士閃開路,從陰影裏緩緩走出一匹通體黝黑的戰馬,馬背上那位高眉深目的年輕軍官慢慢地轉動手上那翡翠板指,淡淡地道:“我等只是尋那葉剪秋做領軍判官罷了,将來有你這個當爹的風光之時。”
一聽此言,葉大山立刻興奮地道:“俺去!”
“上馬!”
“是!”
随着黎明快要來臨,霧氣愈加稀薄,視線也漸漸清晰起來。
薄霧中,一批足足有上千名的精兵正急馳而行,只見騎兵們胯-下馬蹄如雨點,軍旗風吹獵獵,兵器嚓嚓作響!每個人神色緊張,尤其是伫立在戰車上的那位年輕的參将,更是一臉凝重。
若是此時有熟知兵法人如果看到這批軍隊,那他就就會明白,這批急行軍沒有吹響號角,更沒有敲打戰鼓,而是如臨大敵般悄悄擺起了陣法,那是一種嚴防遭遇戰的陣法。
只見長戈兵為首陣,二陣撲刀兵,三陣弓弩兵,四陣騎兵,五陣重甲兵。
尤其是隊伍中間那裝備精良的三輛驷馬單轅的戰車,輿右側置一面盾牌,車輿前挂有一件銅弩和銅镞。只見戰車上幾名甲士攜帶的長兵器,比騎兵的更長,弓更大、箭的數量比騎兵的更多,戰車上甚至還搭載威力更強,射程更大的重弩和火炮!
這種陣型若是遇到敵軍,只有一個要求,那就是散開進攻,迅速完成包圍、迂回、伏兵、誘敵反擊等。軍隊擺出這麽嚴密的攻防陣型,看來對即将發生的敵情很是小心謹慎。
當年輕的參将遠遠的看到薄霧中那時隐時現的白玉石橋時,開口道:“葉大山,你的消息可準确?”
“回大人,準、準确!”
“若是葉剪秋能夠馴服,當立你一大功!”
“是、是!那孽子大逆不道,當誅……當誅之!”
呂超皺了皺眉,誅之?這當爹的很想讓自己兒子死麽?
只見葉大山站在威風凜凜的戰車上激動的不能自己,他萬萬沒有想到,自己竟然生平第一次站上了威風八面的戰車!而且身邊近在咫尺的正是呂大人之子,呂超呂參将!瞧瞧人家呂參将,豐神俊朗,一看就是将門虎子!
俺的姑奶奶啊!大難不死,必有後福!
葉大山抹了把臉上激動的淚水,讨好道:“呂、呂參将,你父呂大人曾給俺下過貼子,請俺去你府裏吃酒呢……興許是、興許是參宴的人太多,你們貴人多忘事,不記得俺了。”
呂超挑起嘴角冷笑:“也許。”
葉大山興奮地連連點頭:“那貼子俺都沒舍得丢,一直放在懷裏呢,您瞧瞧!”
說完,葉大山小心翼翼地從懷裏掏出一個用布包裹了三層的大紅錦貼,拿出來在呂超眼前晃了一晃,又萬分小心的收了起來。
葉大山心裏遺憾,這莢縣的百姓都不知道死哪去了,他葉大山可是站在戰車上哪!
呂超卻暗暗握緊了拳頭,如果遭遇到那邪魔,定是場惡戰!若是馴服不成,定要斬草除根,包括他身邊這個裝神弄鬼的老東西!
大批人馬終于來到曹府那緊閉的大門前。
只見曹府朱漆大門上一排排碩大鎏金銅鈕,使得禁锢森嚴的大門不僅顯得堅固威嚴,更呈現一種煌煌的氣氛。氣派的大門兩側有一對頭披卷毛,張嘴揚頸,神态盛氣淩的鎮宅石獅。周圍那高聳入雲的院牆一看就是用糯米熬湯糊磚砌成,其堅固無比,可以防火、防水。
呂超憤怒,管中窺豹,可見一斑!只是個門樓就如此奢華氣派,更別提內裏那雕梁磚刻,重樓疊嶂!那奸商竟将官道改路,府宅逾制而建,簡直是找死!
有軍士上前大力敲門,過了很久這大門才被徐徐打開,裏面只出來幾位佝偻老蒼頭。
“讓當家的出來!”
只見那幾位老蒼頭不是老眼昏花,就是又聾且啞,說了半天不知其然。
呂超不耐煩:“闖進去!”
“是!”
一隊精兵立刻将那守門的老蒼頭撥到一邊,持戟而入。
臉色陰沉的呂超跟在衆人身後,心中卻連連暗罵。
只見這曹宅實在是氣派,眼及之處均是富麗堂皇,極盡奢華!曹宅內高閣、回廊、亭臺、水池、假山,一應俱全,其中人工溶洞堆砌之精巧與規模之浩大,就連在綿州府也不曾見過如此奢華的豪宅!那些高大的建築所用材料也選用了大量名貴的紫檀、酸枝、楠木、銀杏、花梨、南洋杉和榉木,做工精細,雕刻彩繪精美絕倫。
只是這院中雖然奢華,卻空蕩蕩不見一個人影,衆軍士如無人之境大肆闖入,只見那最奢侈的大宅內,不僅有落地大型試衣銅鏡、還有琉璃水晶流蘇宮燈和流彩天晶石之類,甚至還用六十年才長寸許的金絲楠木鋪陳裝飾,真可謂世間少有!
所有軍士無不驚嘆,啧啧出聲,呂超卻連連冷笑,如此驕奢淫靡,果真是資巨萬萬,田産遍天下曹家!
當呂超擡頭看到一塊雕飾各種龍鳳、花卉圖案的匾額上寫着:財不可露盡,勢不可倚盡時,他不禁怒從心中起,抛出一把長刀就将那塊精美的匾額砍個稀巴爛!
——越是有權者越是自私任性!
呂超心中極為不爽,做為朝廷官員不可以明目張膽的求財,只能隐晦的增加收入,就連享樂也是遮遮掩掩!呂超恨的是自己不一定能世襲父親的權力,但曹家人的財富他們的子弟卻能夠大膽繼承!讓他最惱火的是,父親曾經自貶,一等人才在商界,二等人才在仁途,三等人才是軍界!
我去他奶奶的!
呂超大吼:“人都死哪去了!”
“回呂參将,這宅內搜了一遍,不見任何人的蹤跡!”
呂超心道,這莢縣封的鐵桶似的,這曹家只怕是躲起來了。
只見呂超冷冷一笑:“沒人是吧?兄弟們給我搶,喜歡什麽拿什麽!搶完後一把火燒将曹府掉!”
“是!”
衆人一聽立刻激動萬分,豪宅內很多珍品都原封不動的擺放,随便拿上一件也值不少銀子!
只見烏泱泱的人馬開始大肆搜刮,字畫擺件,香爐酒器,佛像燭臺,甚至連水晶珠簾,猩紅蟒墊和象牙屏風都被人搬走了。
葉大山激動的跟在衆人屁股後面,專撿又大又重的東西拿,只見滿頭大汗的他懷裏塞了一個流金銀龜盒,雙手抱了一個青銅罍,只恨自己爹娘少給他生了兩只手!
當有人終于找到了曹家的庫房時,衆人一陣歡呼!
只見裏面各式各樣的精美瓷器玉器,堆成山的絹緞錦綢和萬斛珍珠,甚至還有一箱箱狗頭金!
葉大山将手裏的青銅罍立刻扔掉,開始瘋狂的往懷裏裝金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