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見那小子嘴巴裏不幹不淨胡罵一氣,比牛還壯的錢莊被一個孩子羞辱的臉色通紅,強咬牙關梗着脖子将臉扭到一邊。
衆人見狀只是捂嘴吃吃的笑,冷眼看笑話。
這曹母和錢莊兩人一個烏絲,一個白發,好似奶母傍少童。平日裏那錢莊雖然受寵,可并沒有名份,整日跟在老太太身邊就似個貼身小僮般使喚。曹家人心裏暗自不滿,這買來的泥腿子莊稼漢,還妄想當“小爺爺”不成?等那風燈之燭的老太太一死,他早晚會走了野路,出乖賣醜,為家門蒙羞!
錢莊很傷心,這麽時間了,他也終于知道了自己是什麽身份。這曹府上上下下均不把他當人看,只把他當成買來的牲口!若不是曹老太護着他,自己還能體面的坐在這裏,否則他早就被轟走了!等那曹老太一死樹倒鳥飛之時,他肯定凄惶的連野狗還不如!
錢莊看着身上刺眼的閃光緞料子暗暗握了把如砵的拳頭,可是他又慢慢松開了,他不想讓曹老太生氣,那個臭小子上頭死了兩個兄長才留這根獨苗,那可是曹老太的命根子!
再加上老太婆對他真的是太好。在如此可怕的境況下,曹老太竟然派了很多人帶着家夥将他的爹娘和兄弟姐妹全都從鄉下接了回來,另外白送了套大宅子住,雖然那宅子破舊不堪,但有糧吃,有衣穿。曹老太還下令,這宅子就是送給錢莊的,誰也甭打主意!
如此破如爛廟的宅院曹家人當然看不到眼裏,只是越發覺得曹老太并沒将錢莊放在心上,所以對他更是冷眼相待。
錢莊嘆氣,貧寒人家百事百難做,富家差得鬼推磨。
錢莊強忍委屈抹了一把發紅的眼睛,曹老太一見心疼的不得了:“唉喲喲,我的兩個小祖宗,這可怎麽辦好?都別鬧了,不就是個玩麽,莫要傷了和氣!”
曹老太心裏明鏡似的,若自己對錢莊太過要好,少不得引起他人嫉恨,衆人都唯恐自己百年之後那錢莊會分得幾成家産,從而引起殺身之禍,唯有低調怠慢些才方保錢莊平安,只是這番苦心唯有自己才知。
一聽奶奶偏寵錢莊,小少爺順手端起一杯新沏的熱茶潑了錢莊一身,趁曹老太分神,飛快地從她懷裏跳了下來,跑到欄杆處像個猴子似的作勢往上爬,衆人紛紛上前拉住他,那位美婦心疼的摟着小少爺哭道:“我的兒啊,為了一條賤命不值得啊!你可是咱曹家的嫡孫少爺呀!”
只見有兩位婆子互相一使眼色,趁機拉起那跪在地上的丫頭,竟連推帶搡的一把将她狠狠推下:“臭丫頭,主子發話也竟敢不聽,想吃熊心豹子膽現成的機會!”
聽到一聲慘叫後,衆人震驚的紛紛從椅子上站起身來到欄杆前往下看,有人邊瞧稀罕邊往外吐瓜子皮!
兩個婆子得意的拍拍手,邀功似的看着那婦人,那婦人目光暗暗露出贊許。由于曹老太已過古稀,似朽木枯骨般将要入土之人,現在下人們的巴結心思都用在那曹達正妻身上,那可是将來真正的當家主母!
曹老太心涼陣陣,由于自己對子孫的溺愛,這些下人越來越沒有規矩。小輩們躺在金山銀窩上安樂享受,早忘記了當初做牛當馬掘金之人。若是他們生在窮苦之家,少不得皺起眉毛四處讨生活,還分什麽長輩偏愛,分受不均!
她還沒死呢!曹老太冷着臉慢慢的站起來,不動聲色的走上前也探頭觀看。
那位小少爺如了心意,臉色立刻陰轉晴,抓着護欄跳着雙腳大聲道:“快咬她!快咬她啊,你們這群笨蛋!”這孫子寵的無法無天,目露兇光的像頭野狼,根本沒有一個孩子應有的良善。
那丫頭躺在地上不能動彈,只怕是這麽高的地方摔下來,已經骨折了。眼看獸人慢慢地走過來,她吓得連哭也不敢大聲,臉色蒼白的直打哆嗦。
所有人都站在一起欣賞變态的游戲,只有葉剪秋和滿頭茶葉渣子的錢莊兩個人孤零零的留在椅子上。
錢莊的頭垂的更低了,下人的命在曹家算不得什麽,打死也是常事兒。
正當大家看得熱鬧時,人群中突然有人淡淡說了一句:“大家想玩點更刺激的麽!”
随着一陣驚呼,那個紅色的人影就不見了!
樓上的衆人如同炸了鍋,尖叫聲哭喊聲一片,有人往下亂扔椅子,有人放火铳,也有人紛紛射箭。
躲在暗處的葉剪秋偷笑,不都是命麽,看看哪條命更重要!
葉剪秋的手頭很準,那小少爺人比較輕巧,一把就将他扔到獸場中間的沙堆上。
那些本來圍在小丫頭身邊的獸人,開始慢慢向着最亮眼的紅色而去。鮮豔的紅色能引起某些動物的興奮,而且那小少爺養尊處優養的一身嫩肉,渾身散發着一股誘人的味道!
看着那群獸人漸漸逼近,那紅衣小子抓起帶血的沙土無力的揚了幾把後,大哭兩聲,終于雙眼翻白,一頭栽到地上暈了過去。
曹老太臨危不亂,大聲道:“都慌什麽,多扔些牲口引開那些獸人,它們吃飽了自然不會傷我孫兒!”
立刻有下人一股腦的将準備好的大量鮮活牲口扔了進去,甚至有人連籠子裏的金絲鳥都放了出來!很多家丁拿着家夥順着梯子就爬了下去,很快,衆人将那昏死的小子抱了回來。
那美婦哭天搶地的抱起她的命根子,尖叫怒罵着在人群裏找葉剪秋。
當衆人似沒頭蒼蠅團團亂轉,左右尋不見他的人影時,只聽到一個聲音從空中傳來:“我在這兒呢!”
只見葉剪秋高高的坐在房頂上,悠閑的晃着腿。呵,反正你們曹家人不喜歡我,那我就讓你們一恨到底!
葉剪秋揪了片身邊青藤上的綠葉子放在嘴裏吹響笛,嗞嗞啦啦吹了幾聲後,道:“咦?那個丫頭呢?”
見衆人面面相觑,葉剪秋冷笑,那麽多人竟然沒一個想起救那丫頭!
只見葉剪秋一揮手,那青藤搖搖晃晃的迎風而長,很快,那粗如綠蟒的青藤從房檐下飛撲下來,死死纏住那抱着紅衣少爺和他那花枝招展的小娘,飄飄蕩蕩的在空中不停抖動!
衆人尖叫,有人吓得腿軟的癱坐在地上。
曹達立刻上前拱手道:“葉公子,曹某人有眼不識金鑲玉,請您開恩放了我妻兒,我曹某照您的吩咐去做就是。”
“很好,那丫頭不僅要救上來,而且要當奶奶供着。每隔一段時候我都會派人來查看她的情況,若是她說一個關于你們曹家不好的字,別怪我不客氣!”
“豈敢豈敢!”
說完,曹達一揮手,立刻有人将那小丫頭救了上來,曹老太吩咐人将丫頭擡回房內,找大夫醫治。
葉剪秋這才指揮綠藤将那昏死的母子二人放了下來。
只見這兩人癱軟在地均是吓得臉色蒼白,牙關緊閉。衆人又是一陣匆忙,朝臉上潑冷水的潑冷水,掐人中的掐人中,叫魂的叫魂,只見那紅衣小子被涼水潑醒後一臉呆滞,已經吓傻了。
等紛亂的人群散去後,寬闊的大廳內終于安靜了下來。
曹老太沖着曹達使了個眼色,曹達立刻彎腰恭請:“曹某人久聞葉公子大名,可否請葉公子下來一述。”
“看你表現尚可,就賞臉再聊兩句。”
葉剪秋拍了拍手,騎着綠藤從房頂上飄了下來,他腳剛落地,忽然一陣反胃,天旋地轉中眼前一黑,竟然一頭從綠藤上栽了下來!
見那綠藤仰頭又要前撲,曹達拿起早就準備好的刀子,眼疾手快的攔腰斬斷了綠藤,墨綠色的汁液頓時噴濺了曹達一臉!
“妖孽!”
看着地上被一劈兩半的綠藤,曹達大罵着抹了把臉上的綠汁,這母子倆總算松了口氣。
曹達氣得伸出腳朝人事不省的葉剪秋身上重重踢了一下,當他又要擡腿,被曹老太攔下了:“慢着,若是他醒來發現身上有傷痕,只怕會因小失大。”
曹老太立刻派人喚來曹老六,三人合力将葉剪秋捆綁後,那曹老六就将準備好的麻袋從頭到腳往葉剪秋身上一套,往身上一扛就将人匆匆帶走。
曹老太緊跟在曹六身後叮囑:“莫要讓老五發現,行事小心。”
“放心,那老五正往洗澡水裏揪花瓣兒呢,且等着出不來呢!”
曹達長長吐了口氣:“還好那老五磨矶,趁他不在,正好辦了件大事。”
見曹六終于帶人走後,曹達扶着驚魂未定的母親坐下,低聲道:“娘,那葉剪秋竟然對我兒下毒手,只踢他一腳實不解恨。”
曹母撫着胸口道:“達子,剛才那葉剪秋一落坐,為娘就看到你吩咐下人奉上了果烙糕。”
曹達點頭:“沒錯,真是天助我們曹家。本來為了捉那些鳥型獸人,才特意準備的摻了蒙汗藥的點心。見他突然來訪,兒就動了心思。只是這藥勁太過猛烈,只怕他一時半會也醒不過來。”
曹達恭敬地給老娘點上煙,曹老太狠狠抽了幾口後,這才緩過心神。
“達子,還記得昨日我們母子商議好的大事麽?”
“娘,孩兒記得,娘說要瞞着老五,想法子捉了葉剪秋做為大禮送與那人。”
“沒錯。”
曹達心有不舍,他無奈地道:“娘,孩兒其實很想留下此人為已用,也許我們曹家獨闖天下也未嘗不可!娘,你看孩兒,白發不比娘的少,兒子已經厭倦在那些權勢滔天者屁股後阿谀奉承。”
看着曹達兩鬓斑白,曹老太心疼不已。俗話說,剜骨割肉買上歡,千金不吝贈與談,将軍見慣渾閑事,羞殺商賈與縣官。由于兒子官位低微,為了巴結呂大人,本該屹立于天地之間的堂堂七尺男兒卻過着人不如狗的日子,曹家要錢有何用?!
曹老太嘆息,在世人眼裏,商人吝啬,锱铢必較,甚至有人雲,出鄉不與士齒。
地方諸侯與商賈豪強傍比而起,“連車騎,交守相”,由于商人與地方諸侯互動頻繁,讓臨月城裏的最高統治者不寒而栗。所以,掌握大量財富的商人就是那些權貴們的威脅,他們一方面需要商人的無私孝敬,另一方面卻又拼命抑制打壓!
而且他們只打壓民商并不是官商!
那些王爺利用各自的資源優勢私下做生意,迅速形成了強大的勢力,其中最盛者就是齊王趙淳。他不但擁有龐大的鑄錢産業,而且封地靠近東海,既有豐富的鐵礦,也是海鹽的盛産地,鹽、錢、鐵三業,讓趙淳富甲宇內,他結交各國,逐漸成為一股足以與朝廷分庭抗禮的權貴力量!
而且最為可怕的是,那鑄鐵、煮鹽需要大量的人力,動辄千人以上,且聚居于偏遠的深山之中或濱海之地,這是一股很難控制的力量。鐵可以鑄成兵器,鹽可以獲得暴利,人可以轉為兵士,另外,從事流通業的王爺擁有衆多的車馬,它們也可以被迅速地改裝成戰車!
追随齊王趙淳者多如雲,哪會顯出曹家那一道?就像商人層層剝利般,即使那齊王登上至尊,那曹家也會如渺如塵土!
不能比啊,出身就決定了低人一頭!不甘心啊,曹家即使有幾輩子花不完的錢,也是屈居人下!
曹老太嘆氣:“兒啊,未逢龍鳳鬥,一任牛馬呼。你只暫時困入泥淖罷了,莫要有顧慮。”
曹達搖頭:“娘,将葉剪秋送與那人,兒子不服。”
曹母站起身,指着樓下仍在撕打的獸人道:“達子你看,若是世間是均是尋常百姓,也不愁你建立一份功業。可惜,現如今是異能者當道,我們別無它法。”
曹達上前道:“娘,當真沒辦法讓那葉剪秋為我們所用麽,那人只不過與我們同是普通凡人。”
曹母搖頭:“俗話說,但服其心,不服其力。我們用這種手段留下他,已經不成了。只有将他當作大禮送給那落魄之人,那人擁有了這把強刃,才會記得我們曹家仁義。”
曹達道:“那人雖落魄,但與我們曹家有舊怨,此番不知能成否。”
曹母道:“結交惟有結心,只有結心才能共生死。這位新主成與不成,我們曹家就當是最後一場豪賭罷了。”
曹達只得低頭拱手:“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