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呀,怎麽這麽多蚊子啊!”連若菡的聲音打斷了我的思緒,“這種地方竟然還會有蚊子?”連若菡揮手扇了扇面前,低聲埋怨道。
雲玄擡頭望了眼漫天星鬥,又向遠處眺望了一陣,才輕聲道:“再往前走一段應該就有地方落腳。”雲玄的聲音有些沙啞,頓了頓,又向四周張望了一下,才道,“現下天色已黑,這種地方……越是夜晚就越危險,咱們得快些才行。”
幾人加快了腳步,前方出現一片茂密的樹林,就着夜色一眼望去,茫茫林海,樹影婆娑,陰冷之氣漸漸襲來。
連若菡打了個寒戰,支吾道:“我們……一定得從這裏過去嗎?”
雲玄點了點頭:“這是唯一一條相對安全的路,若是不穿過這樹林,就得走鬼道,那邊……”
“不用了,不用了,還是走這裏吧。”連若菡忙擺手打斷雲玄的話。
剛剛進入樹林不久,突然幾只黑鳥抖翅而去,一片撲簌聲響,回響在林間。我和連若菡不禁哆嗦一下,緊緊抓着對方的手,急忙加快腳步,跟在雲玄的身後寸步不離,手心不住的滲出冷汗。
“雲玄你不是會法術嗎?要不你掐個訣,咱們不就一眨眼就能過去了?”連若菡快走兩步來到雲玄身側,拍着他的肩頭,怯怯問道。
雲玄的肩輕顫了一下,斜睨了連若菡一眼。連若菡似是感到他眼光不善,忙悻悻的收回了手。
“你以為本道爺想走路啊?走了這麽久,本道爺的腿都要斷了。還不是因為……”雲玄的話說了一半,突然又咽了回去,只是有些別扭的将臉撇向一旁,不自然的咳了兩聲。
“因為什麽啊?”連若菡追問道,不住的打量起雲玄,眯着眼繞着雲玄走來走去。見雲玄不答話,伸手戳了下雲玄的胳膊。雲玄卻突然撕了一聲。我和連若菡不約而同皺起了眉,齊齊望向雲玄,問道:“你受傷了?”
“我沒受傷,你們別亂說!”雲玄像被踩了尾巴似的急忙辯解。心下後悔自己剛剛一時沒忍住,竟疼的出了聲,連忙将臉撇向一旁,眼光有些躲閃。
連若菡上前一步,伸手就去扯雲玄的衣袖,道:“你還不承認!你傷哪了?讓我看看。”
雲玄急忙後退兩步,躲過連若菡的手,窘迫的嚷嚷道:“連若菡!你沒事吧!懂不懂男女授受不親!你……你別過來!哎,哎,你給我放開!”
連若菡哪理他說的話,早就一步上前抓起雲玄的胳膊,将袖子向上一擄,手卻突然一抖。結實的胳膊上布滿了一道道似被烈焰灼傷過的痕跡,不停的滲着鮮血,中衣的衣袖早已血跡斑斑。
“你怎麽傷的這麽重?”我疾步上前,關切的問道,“難道是之前與勾魂打鬥時受的傷?”
雲玄撇了撇嘴,撓了撓頭,讪笑道:“我沒事……哼,沒想到那勾魂有兩下子。”
連若菡仍抓着雲玄手臂沒有放開,從随身的荷包中拿出一個小瓷瓶打開。淡黃色的藥粉均勻的灑在雲玄的傷口上,傷口的疼痛讓雲玄不由縮了一下手,随即又放松下來。
“我……自己來吧。”雲玄有些尴尬的低聲道。
連若菡并未回答,只是依舊專心上藥。不一會,才開口:“身上可還有其他地方受傷?我給你一起上藥。”
雲玄放下袖口,推脫道:“不用了,還是我自己來吧。”又讪笑了兩聲,“果然,出門帶個大夫還是有些用的……咳咳咳……”語音未落,竟咳嗽起來,雲玄忙以手掩口,一口鮮血卻從指縫中溢出。
我和連若菡均吓了一跳,沒想到雲玄的傷勢如此嚴重,急忙扶着他靠在一旁的大樹坐下。雲玄臉色慘白,額上滲出細密的汗珠,呼吸也有些壓抑,似在極力壓制着身上的痛苦。
連若菡忙從荷包中取出另外一個瓷瓶打開,倒出一顆藥丸塞入雲玄口中,又從身上取出絲帕,輕輕擦拭着雲玄額上的汗。
我扯了扯連若菡的衣袖,給她遞了個眼色。連若菡随我來到一旁,我才低聲問道:“你剛剛給他吃的什麽?不能吃壞吧?”
連若菡白了我一眼,一副你多慮的樣子,小聲道:“你放心,那也是我爹藏得幾瓶好藥之一,這次都被我一并搜刮來了。這藥有奇效,死人吃了都能活過來呢。”
我這才放心的點了點頭。連若菡望了眼虛弱的雲玄,皺了下眉,又對我道:“不過,我爹說,這藥得配上浮仙草才有起死回生的功效。單獨服用,只能止一時的疼痛。”
“浮仙草?”我向連若菡投去詢問的目光,“就是上次你跟雲玄說的那個仙草?”
連若菡點了點頭:“這浮仙草雖在陽間甚為稀少,但上次聽雲玄提過,這裏極陰,似乎長了不少。”
“那我去找。你留在這照顧雲玄。”我連忙說道。
“可是這裏陰森恐怖,我不放心你一個人去,我陪你一起。”連若菡用力的抓住我的手道。
我搖了搖頭,撫上連若菡的手,勸道:“若你我同去,雲玄怎麽辦?這荒郊野外,他又受了重傷,一旦有什麽意外,可如何是好?你放心,我會一切小心,一找到浮仙草就馬上回來,絕不對讓自己有危險的。”
蓮若菡望了我半晌,才嘆了口氣,勉強道:“那好……你務必萬事小心!”
我緊了緊撫在連若菡手背上的手,鄭重的點了點頭,讓她安心。
連若菡向我描述了一下浮仙草的樣子和一般會生長的地方,我又從雲玄身上找出火折子和一把短刀別在腰間,便向密林深處走去。
路面有些濕滑,借着月光,我從一側拔出一根樹枝用于探路。抽出腰間短劍,從樹幹上挖下蟲膠,抹在一根較粗的樹枝上。打開火折點上,瞬間一只火把在黑夜中燃起。
我小心翼翼的穿行在棵棵參天古樹之中,樹影交錯,樹根盤根錯節,月光穿過縫隙撒下點點清輝,讓整個森林更加神秘詭異。林中一片死寂,只能聽到自己穿行在林間的腳步聲和火把的噼啪聲。越向深處走去,森林裏彌漫起層層迷霧,霧水打濕了衣襟,我的身體不禁繃緊,全身每個毛孔都張開,警覺的不住向四處打量着,身上不由激起陣陣雞皮疙瘩。
前方傳來淙淙水聲,我想起連若菡說那浮仙草一般都長在水源豐沛的地方,便加快腳步朝着水聲的方向走去。
又走了一陣,眼前出現一片山谷,不遠處漸漸現出一淙溪流。溪水潺潺,溪邊漫着層層霧氣,地上密密地長滿羊齒草和鐵錢蕨,整個溪岸似籠罩在雲霧之中,如夢似幻。
我快步上前,拿手中的樹枝不停的撥弄着雜亂叢生的野草,仔細的尋找着浮仙草的蹤影。聚精會神間,突然遠處傳來一陣低沉的嗥叫,幽幽的回蕩在山谷之中,聲音在漆黑寂靜的夜色裏顯得尤為刺耳。
我的手不禁一抖,随手将手中的樹枝丢掉,握緊了腰間的短劍。另一只手将火把舉起,借着火光,我警覺的打量着四周。心底的恐懼讓我的手不住的顫抖,腿也有些發軟,緊握着的雙手骨節泛白,手心已全是冷汗,渾身緊張得就像拉滿了的弓弦一般。
身側的草叢中傳來窸窣的響聲,我迅速後退幾步,抽出短劍護在胸前,揮動着手中的火把,屏住呼吸,後背已然一片汗濕。須臾,叢林後隐約出現一雙幽綠的眼睛。
我心一緊,心怦怦地劇烈跳動。那黑影從叢林中慢慢走出,我借着火光定睛一看,竟是一匹體型健碩的野狼。
我渾身不住發抖,仿佛所有的筋骨都在搐動,牙齒不住打顫。本能的向後退去,手中的火把不停的在面前揮動着,試圖用火光将它吓走。而野狼卻似乎并不害怕,仍昂着頭步步逼近。我握緊手中的短刀,口中卻不斷呢喃道:“別過來……別過來……”。
野狼似是沒什麽耐心,呲着牙,爪子在地上刨了刨,微一屈身,縱身一躍,便向我撲了過來。我吓的大聲呼喊,手中的短劍掉落在地,胡亂的揮動着手中的火把。野狼跳到一側,不停的低吠,一雙幽綠的眼睛緊緊盯着我,伺機想要再次發起攻擊。
我驚慌後退,腳下被石塊絆到,踉跄摔倒,火把也随之掉落在一旁。野狼認準時機,慢慢朝我逼近,我雙手緊張的在四處亂摸,摸到什麽便朝野狼砸去,想要重新站起,雙腿卻不争氣的綿軟無力。野狼似被激怒,又低吠了幾聲,突然騰空而起,我吓得雙手抱頭,眼淚奪眶而出,心中滿是絕望,情急之下竟歇斯底裏的喊道:“梧桐,救我!”
一聲哀嚎,皮肉橫飛,鮮血噴濺,混着溪邊層層霧氣,空氣中頓時彌漫了一片血霧。我的臉上、身上全都是血,但那血并不屬于我,而是野狼的血。腦中一片空白,不知剛才發生了什麽,腥臭的血氣讓我作嘔,整個胃如翻江倒海一般,讓我不禁側身幹嘔起來。
良久,我才稍稍平複,我捂着嘴深呼吸了幾口,面前卻突然遞來一方錦帕。我詫異的扭頭望去,那人蒙着面,一襲黑衣,另一只手中握住的短劍上血跡斑斑。
那人見我不接錦帕,伸手扯下面紗,低聲道:“是我!”
“燭……燭月?!”我不敢置信,以為自己眼花了。
“是我。”燭月簡短的答道,将手中的錦帕塞到我的手中。
之前的驚吓讓我早已虛脫,青白着臉,無力的顫聲問道:“你……怎麽會在這裏?是你……救了我?”
燭月起身走到溪邊,清洗起手中的短劍,卻答非所問:“你還能走吧?沒事咱們先離開這裏。”
我木然的用錦帕擦拭着臉上的血跡,費力的撐着才勉強起身。雙腿仍是綿軟無力,在看到四周被大卸八塊的野狼時,腿又頓時一軟,險些又癱倒在地。
我捂着又欲作嘔的嘴,踉跄的走到溪邊蹲下,在溪水中仔細清洗了錦帕,擰幹,遞還給燭月,歉聲道:“不好意思,把你的帕子弄髒了。”
燭月卻低笑一聲,并未在意道:“無礙,丢了吧。”
我望着手中的錦帕,有些無措,還也不是,扔也不是,最後只好收回袖中。我向燭月拱了拱手,道:“今夜,還要多謝燭月姑娘的救命之恩。”
燭月起身擦拭好短劍,收回鞘中,才道:“謝什麽,之前你不也救過我。不過,你為何會深夜獨自一人在這裏?”
我這才想起自己來這裏的初衷,忙回道:“我的朋友受了重傷,需要浮仙草,我是來找浮仙草的。可是……草沒找到,卻如此狼狽。”
“浮仙草?”燭月環顧左右,随意指向一邊的幾棵草,道:“喏,那些不就是?”
“那些就是?!”我幾步來到那幾棵草前,仔細的看了看,色澤青綠,葉片廣,橢圓形,蔓上長着細密的絨毛,紫色花瓣,果然如連若菡描述的那樣。我指着其中一棵,擡頭望向燭月,确認道:“這就是浮仙草?”
燭月點頭,我喜出望外,伸手便采了幾棵,如視珍寶般小心翼翼的放入荷包中。終于長籲了口氣,放下心來,起身跑到燭月身旁。
燭月朝我淡淡一笑,道:“咱們先離開這裏再說。”
我應了聲好,便随着燭月向林外走去。
回去的路上,我問道:“我以為你回去了,沒想到會在這裏遇見你。還有……”我頓了頓,望向燭月,遲疑道:“上次見到你,我一直以為……是在夢中。”
燭月卻笑道:“怎麽會?若是在夢中,我又如何會認得你?”
我點了點頭,卻仍有些不解。突然想到夢中與梧桐一起的一幕幕,倘若那些都不是夢,那我倆豈不是……我的臉瞬間漲紅,杵在原地竟忘了跟上。
“快些跟上。”燭月的聲音讓我回過神來,我急忙快步上前。
燭月見我跟來,才與我并肩繼續前行。走了一段,燭月突然低聲道:“我本是打算回去的。”
我啊了一聲,一時沒反應過來,片刻,才想起她是在回答我先前的問題。
“我以為他或許早已轉世了,所以一直想在這裏等到他,見他一面。”燭月低聲道,顯然,燭月口中的他,是指她的兒子,瀾月。
“但前段時間拜托打聽的人終于回信,竟說他的名字早就在生死簿上了,而且他并未轉世。已死之人又沒轉世的,那必定是在這輪回道中。我起初聽到這個消息,很是難過,後又一想,既然人死不能複生,老天爺算是開恩,給了我一個可以彌補他的機會,我便絕不會放過。”
“所以你打算去找他?”我問道。
燭月點頭,輕嘆口氣,道:“嗯,我想那和晏州城一模一樣的城裏,必有線索。畢竟,他生前也是一直生活在晏州的。無論如何,我都要進去看看,或許,他……還在那裏。”
我心下了然,又道:“正好我們也要去那裏,不如我們一道同行?路上也好有個照應?”
燭月望向我,少頃,才點了點頭道:“好。”
我與燭月終于走了出來,一擡眼便望見兩個熟悉的身影。雲玄仍虛弱的靠在樹旁,連若菡則不停地幫他擦着額上的汗水,十分擔憂的模樣,時不時用手抹了抹臉,似是在哭。
我快步上前,連若菡警覺的向我的方向看來,低喝一聲:“是誰?”
“是我,是我,若菡。”我急忙開口喊道。
連若菡見來人是我,提起的心才稍稍放下,頓時又馬上起身,迫不及待來到我身側,急聲問道:“可找到了浮仙草?”眼神中充滿了不安。
我嘿嘿兩聲,得意的搖了搖腰間的荷包:“放心吧,找到了,在這裏呢。”又看到連若菡臉上果然還殘留着眼淚,忙又問道:“若菡,你……哭了?”
連若菡立時放下了心,胡亂抹了抹臉,道:“沒有,沒有。只是眼裏進了沙子。”又長籲了口氣,急忙接過我遞來的荷包,“太好了,太好了。雲玄有救了。”說着便拿着荷包來到雲玄身側,竟連後面走來的燭月都未注意到。
燭月也并未在意,只是打量着受傷的雲玄。連若菡掏出浮仙草,放進嘴裏嚼爛,又将嚼爛的藥草敷在雲玄的傷口上。雲玄的身子抖了抖,便又不動了。
我有些着急,上前一步,問:“這有用嗎?雲玄他怎麽還不醒?”
“放心吧。”開口的竟是燭月,“看來這位姑娘還是懂些藥理的。這浮仙草确有止血解毒的功效,這位公子一時半會不會有性命之憂的。只是這傷……卻似是高手所為。”
連若菡這才發現我身邊多了一人,忙起身對燭月福了福身,擡頭問道:“請問姑娘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