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光穿透雲層,照在桃妖的周身,卻沒能驅散她體內的寒意,她嘗到了自己血的味道,那是從胸口直接噴湧而出的,她的嘴差點包裹不住,鼓脹着,被她一點一點地再度吞咽而下,還沒等她全部咽下,它們又想破嘴而出,來的比上次更為兇猛,桃妖再無力阻攔,只能放其自由。那嘴裏的殘餘,是甜的。
四周很安靜,她想變回本尊,無奈覺得這地方太小,還是作罷。沒有其他生靈靠近,連只老鼠都沒有,看來這裏妖氣太甚,沒誰喜歡。
還算幸運的,桃妖想,好在她還能感受得到,好在她還能說話。可轉念一想,如若她是個神仙,遇到此番遭遇,必是要去向天帝讨公道的,如果天帝不帶兵去征讨妖界,她就賴在那裏不走了!可是偏偏的她是妖,偏偏的天帝看她不順眼!而妖界,早就沒了妖王,也不能去找妖王理論。就在桃妖想得出神的時候,來了一個敵人,與桃妖的溫度一模一樣的——鵬逍。走了一個厲害的,來了一個更厲害的,此刻,桃妖真的想回度朔山,擋不住了,還能去找天帝,天帝雖然不是什麽好神仙,好在他特別護短,只要不犯錯,天帝不會置之不理,頂多等他看不順眼的都元氣大傷了,必修清修個幾百年了他才出手,總之是好過在這裏任妖宰割的。
桃妖被拎了起來,像個物件,唯一值得慶幸的事,鵬逍的動作還算穩當,她沒有左搖右晃,只是風刮在的她臉上的速度太快,快得她難以呼吸,她惹到了一個比她厲害太多的妖,把他的莫兒傷到了,他是喜歡寧死不屈得理不饒人的妖還是厚顏無恥卑躬屈膝的妖?這個答案很重要,決定了她的待遇。
終于,似乎來到一個很溫暖的地方,桃妖的毛孔下意識的擴張,毫無節制地吸收着這裏的暖。接着,沒有預兆的,她乘風而落,迎接她的會是什麽?火海?狗腿求饒還是悲壯就義?
“鵬逍!放了我吧,我保證以後好好孝敬您!為您鞍前馬後,赴湯蹈火,端茶送水,再不惹您生氣,求求您了!我錯了!鵬逍!……”桃妖果斷地選擇了後者。
沒有聽到回答,她甚至忘記了此刻她聽不到,她選擇一直求饒着。直到她落在水中,沉入水底,水洗去了她身上的血漬,而後被淨化,消失無蹤。鵬逍看着她沉睡,看着她恢複如初,他劃破無名指指尖,放入她的嘴中,她輕輕地吸吮着,他覺得有些癢也有些麻,甚至于亂了心的速度,也就是轉瞬,他閉了眼,眼中出現的還是那抹桃色,任憑他怎樣都揮之不去,他豁然睜眼,看到的是桃妖的臉,閉了眼的她沒有死寂之色,安詳的溫和的,有一瞬間,那抹桃色與桃妖的臉重合,他驚慌地想抽出手指,卻被桃妖咬住,他吃痛,卻鎮定了下來。
這是一座離度朔山很近的山,靈氣充沛,山中滿是桃樹,有一圓池,名為月池,池水的明暗随着月形狀變化而變化,湖水溫暖,與昆侖山瑤池之水同根,是為療傷的佳地。池的不遠處,有幾間木屋,看着格外精神,也是受了此處的靈氣所影響。
鵬逍從水中出來,坐在一旁的石堆上,放眼望去,除了一片桃葉的綠盡收眼底,就是那望不到頭的海的碧綠。這是他發現了很久的地方,看上去與海無異,禁制下的非常完美,要不是他覺得此處分外眼熟也不會發現,在他琢磨了好些日子之後,才發現這個禁制像是自己下的,然後他就發現了這個地方,他永遠記得那一刻,漫山桃花飛揚,桃葉顫抖,像是等候他了千年。
這是屬于他自己的,連莫兒都不曾帶來過,不知怎的,今日卻帶了她來,他本是要去給莫兒報仇的,看到她那番模樣時卻只想着讓她盡快好起來。
月湖一半幽藍一半透着淡淡的亮光——峨月。他就如此枯坐着,天空中的峨月與月池中的峨月遙相輝映,偶有浮雲飄過,遮了天空月的光芒,可月池的月依舊故我。鵬逍從極北之地走來,他失去了過往記憶,空留一身妖術,他只記得一抹桃色,所以他用了很多的力氣找到了莫兒,他護短,見不得莫兒有半點委屈和傷害,他與三界內最厲害的桃妖鬥,他闖地府,他甚至有意讓閻王受到天罰。可自從桃妖咬了他的脖子,喝了他的血後,他喜歡上了她喝自己血的感覺,像是她吸走的不僅僅是血,而是包裹着他的心的黑暗。他曾試過放自己的血,但是無果;他也試過讓莫兒吸他的血,仍舊不是那種感覺。最終,他只好認為那是三界第一的桃妖所特有的本事。
今夜的桃林與往日格外的不同,桃葉不停地顫抖着,一刻都不曾停歇,可鵬逍卻沒有注意,他看着月池,而後又撲通一下入了池裏,桃妖還是原來的模樣,只是白得近乎透明的臉龐上隐隐顯現出一朵朵桃花,它們似乎還随着池水波動着。
鵬逍看得入神,直到月亮落下,太陽升起,月池恢複成普通的模樣,他才恍然,竟是不敢看桃妖一眼,快速地擡起頭,離開月池。
鵬逍離開,再度給這座山下了禁制。
贏偃找到了鹄蒼,卻沒能找到桃妖。他在盛國,等到了芈宓病愈,等到了鹄蒼恢複且可以化為人形,還等到了周天子要遠征犬戎的信息,卻唯獨沒能等到他最想知道的消息。千萬年來,他習慣了等待,也厭倦了等待,他知道等待,依桃妖的性子,她必是會回來,他也知道化被動等待為主動尋找是最好的辦法,但是無奈也就是在這裏,他明明知道界的存在,也知道每個界的區別與特點,卻無法走出他身為人的所應該存在的界。所以,他只能選擇等,這次的等比之上次,是完全沒有期限的,因為至少上次,有個小鬼來通知她的歸期,至少他明确的知道他在地府,至少他還可以逼她出現。
遠在度朔山的重明那日心慌的厲害,與孟小小招呼一聲便離開,可他來晚了一步,喚醒躺在地上的鹄蒼,問清了事情的經過,他再也感知不到桃妖的存在,她消失了。他又化成原型,站在院外的那棵樹的枝頭,閉了眼,不知在思索還是在等待,一動不動的,他所在的畫面仿佛已經凝固。直到後來他的美麗的閃着耀眼光澤的羽毛開始變得濕潤,并非雨下,而是他正發着汗。突然的,他脖頸上的毛豎起,雙眼睜開,那雙原本充滿光澤的重瞳沒有焦距望着前方。他入不了桃妖的夢,被外力阻擋着,那股力既沒有仙氣也沒有妖氣,看似弱小,可不管他使用多大的神力都會被它盡數反擊,可以看出施法者将“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用到了極致。
會是誰?天帝?不可能,盡管他有時候會腦子發熱幹些不正常的事,但不至于如此。他猛的一驚,想到了那個闖入地府的惡魔。早該想到的,能做到如此的,除了他還能有誰?重名覺得自己的胸口堵得慌,扯了嗓子叫了幾聲。這一叫,反應立竿見影,人間的公雞開始不停地叫着,母雞開始心花怒放,紛紛開始猜測重明那悅耳的叫聲是不是為自己而鳴;地府的鬼魂反應恰巧相反,一個個抖着身子,頭低得更低,生怕引來重明的不快。
待重明終于從悲中清醒,他再度看到了躺在地上的元氣大傷的兩仙半妖,兩仙自然指的是貓妖和鹄蒼,半妖就是貓妖和盛男的孩子姬月,那貓妖雖說成了仙,卻沒有內丹,在人間待着怕是命不久矣,那半妖年齡甚小怕是容易誤入歧途,那狗仙——鹄蒼倒是無需擔心,喝了桃妖的血,吸了桃妖十幾年的靈氣,成為上仙指日可待。
重明抖了抖身上的羽毛,重瞳縮緊,神色分外嚴肅:“桃妖是為了救你們而重傷不見的,現在無論如何,本上神也會保你們平安。貓,你失了內丹,雖已成仙卻命不久矣,只有去一個靈氣充沛之地勤加修煉才能有所成亦能保住性命;狗,倒是讓你撿了天大的便宜;那娃娃,你一個半妖體質,人妖皆不會喜。你們可想跟着我去昆侖山!”
姬月,一個在從出身起就待在人間的小姑娘,剛剛目睹了一場兩妖決戰,轉眼經歷娘親從老到年輕到可能會忘記一切的巨變,現在又看到了一只自稱上神的長得很漂亮的雙瞳的雞,一時間她竟有些呆愣,耳朵裏轟轟響。
貓妖自是全然失了記憶,但她能感受到重明冷然的神情下所含的善意,她吃力地回答道:“我跟你走。”
聽到娘親如此說,姬月連忙說道:“我要跟我娘一起,我也跟你走。”
那聲音就在貓妖的後面傳來,貓妖琢磨着那句話,覺得那姑娘得了失心瘋,想娘想瘋了,胡亂認親。可又想一睹那失心瘋姑娘的樣貌,忍着痛艱難地轉身,一張年輕的面龐正沖着她笑。那笑讓她全身發麻,她冷眼看着那張臉,又給了那臉一個白眼。
最終鹄蒼留了下來,她是有夢想的,她的夢想絕不是成為上仙上神,而是和她的贏偃成婚。
重明來到昆侖山,将貓妖和姬月交給了青鳥,回了度朔山,他不喜歡西王母,因為,她把昆侖山治理得比地府還要陰森。并且,他覺得與西王母無話可談,雖然他知道現在桃妖是最值得談的,但是他們對營救桃妖都無能為力,空談有什麽用呢?他覺得自己一個上神當的窩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