顏微塵懷疑自己錯怪尹席了。
他以為“Theophil正是多事之秋”是一句借口,工人罷工的事情轉眼就上了熱搜。然後他以為只是巧合,又聽同事說,奢侈品行業罷工的事情都是去年就定下來的。
這幾天,他和尹席都沒有聯系,但是每天睜眼第一件事就是刷新聞,看Theophil的情況。
Ethel與工人和解了,Rosetta與工人和解了,Mateo與工人和解了……最後只剩下了Theophil,也理所當然地成為了媒體的焦點。
正當網友們為工人們的勝利喝彩時,某奢侈品公司前業內人士發長帖披露了行業的高額薪資,讓吃瓜群衆即刻從工人立場倒回了中立立場,觀看狗咬狗的同時,集體唾罵這個行業的暴利,都說從董事到銷售沒有一只好鳥,好像他們第一天知道似的。
如果長帖所言為真,顏微塵也吃不下飯了。感謝互聯網讓他發現自己如此貧窮,連Theophil實習生的工資都略高于他現在的薪酬,關鍵人家做五休二不加班還享有發情期假,真是行業差異,人比人氣死人。
興許是又一次見識了他和尹席之間的鴻溝,上班的路上,他罕有地産生了孤獨感。以前沒覺得一個人有什麽不好,現在覺得一個人頗為悲哀。
家人都不是東西,愛人又攀不上,如果同事們可以算作朋友的話,他們也有各自的生活。他下意識地把手捂在肚子上,這樣就不會太孤單。
要是他一早能知道醫院裏有鍋要他背,他大概會把傷感的精力用來多吃兩口飯,好在挨投訴的時候讓自己振作一點。
起因是昨天夜裏有個病人情況惡化,需要用到的藥品有些特殊,但是住院醫師沒有開這種藥的權限,又不敢半夜把上級吵醒,索性拖到天亮把麻煩丢給別人。病人家屬哪裏咽得下這口氣,也不管什麽冤有頭債有主,大清早去就跟醫務科投訴。
現在值班醫師是沒事了,倒黴的人成了顏微塵。
禍不單行,下午他又碰到了行醫生涯裏最不願意碰到的事情。他的一個病人被家裏放棄治療,強制帶出院了。老人是在廚房裏燒傷的,創面雖大,恢複情況卻不錯,而且神志也清醒着,他兒子出差一回來就辦了出院手續,用塑料布把人裹起來就塞進了車裏,因為怕創口滲出的組織液會弄髒他的車。
顏微塵站在門診大樓的窗口,看着SUV毫不猶豫地開走,他知道,那人回去以後必死無疑。
接二連三的打擊讓他一整天的狀态都像行屍走肉。生活堆砌在一個又一個的遺憾和無助裏,平生第一次,他對自己的職業心生厭煩。
坐診結束以後,他的狀态和早上比起來判若兩人。沒有胃口吃飯,也沒有精神頭寫病例,在堆積成山的文件後面,他一趴就是兩個鐘頭,甚至不知道激素水平急劇失調的身體裏,信息素落井下石地開始了一場狂歡。
辦公室裏的另一個醫生是beta,進進出出幾次都沒發現異常,最後還是從他們辦公室門口路過的江卓凡率先聞到了榴蓮味。
“顏微塵?”他把顏微塵推醒,“需要抑制劑嗎?”
要抑制劑做什麽?顏微塵不明所以地看着他,随後發現是孕期情緒波動造成了信息素外露。打抑制劑也沒用,最好的藥物是伴侶的信息素,沒有的話,那就只能好好歇着,讓身體自己調整過來。
他倦得不在乎江卓凡對這個味道會有什麽想法,只是擺了擺手:“不要。我想休息一會。”
beta醫生也被驚動了,他站在自己的工位上,遠遠看着顏微塵,卻沒有過來。
“張醫生,”顏微塵對他說,“麻煩幫我照看下病人,有事叫我。”
張醫生點頭:“行,你先去歇着吧。”
江卓凡看他一臉菜色還是不放心:“真的不要去腺體科看看嗎?”
這怎麽看?一進腺體科,他肚子裏的這點事,全醫院都知道了。顏微塵拉開抽屜找了找,沒有阻斷劑。算了,他也管不了細枝末節的事情了,自從尹席聞到他的信息素,他對自己的這點秘密就破罐子破摔了。
躺在休息室裏,剛剛睡着,手機的一條消息推送把顏微塵驚醒了。他擔心跟病人有關,不敢耽擱,看到的卻是Theophil上了熱搜。
不知是誰把管理層開會的錄音賣給了媒體,社交軟件一個接一個地爆了,他還沒有打開音頻,鋪天蓋地的謾罵就已經占了滿屏。
“請這麽多發情期假,她怎麽沒死在床上啊?”
“所以我一早就不贊成招這麽多omega員工,效益又低,事兒又多。”
“讓他們滾。”
“先滿足他們的提議,等風頭過了,再把那些刺頭裁掉。”
短短四句音頻,将資本家和工人之間的矛盾上升到了性別層面,無數的omega網友和大V為此發聲,明星工作室紛紛解除合作,直接将Theophil置于萬人批鬥的處境。
顏微塵認出了尹席的聲音,他插上耳機,在音頻的循環播放裏下翻評論區。
——Theophil滾啊!
——賺omega的錢,吸omega的血,Theophil厲害哦。
——聚衆詛咒omega,這些人太惡毒了!
——稅務部門趕緊查查吧!嘴這麽臭,手裏肯定也不幹淨!【生氣】
——奢侈品從不坑窮人。【壞笑】
——以前還挺喜歡這個牌子的,沒想到是這樣的企業,太惡心了!【嘔吐】
——性別不是原罪,Theophil欠所有的omega一個道歉!支持的給我點贊!
——還想事後報複員工,管理層都是孤兒吧?
——以後明星代言也得擦亮眼睛了,心疼我家哥哥。【大哭】
——股價暴跌,該!
…………
他放下手機,說不出自己是什麽心态,沒有震驚,沒有生氣,沒有失望,只覺得肺裏堵滿了棉花一般窒息。
他在醫院裏見足了的人性兩面——深情人設的丈夫在病房外跟小三通話,口口聲聲把兒媳當女兒的婆婆不允許無痛分娩,事業有成的兒女要求醫生開最廉價的藥……他以為誰都騙不了他了。
現在,那個無條件信任過他、為他提供住所、給他講企業家的社會責任、帶他認識醫學泰鬥的Theohil首席執行官,也參與了管理層的口出惡言。
他好希望事情是假的,不然他沒人可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