珈以回教室就受到了歡迎航天英雄回歸地球般的待遇。
好在上課鈴很快響起,那些圍着她說“你那個過肩摔真是太帥了”、“珈姐你打架這麽厲害,能不能教我”、“那個王雲峰就該這樣對待”的人才飛快散開,各自回到位置上等着班主任過來放學,隐隐還能聽到各種議論聲。
珈以撕了張紙坐着轉筆,準備争分奪秒地先把檢讨給寫出來。
然後她就感覺到霍采彩靠了過來,地下黨接頭似的,給她塞了張紙條。
——對不起,那個排球是我扔出去的,給你添麻煩了。孫嘉。
珈以對這個名字隐約有些印象,好像是班上挺張揚的一個女生,她還聽見過有人在背後說過她閑話。不過珈以慣來不太在意什麽閑話不閑話的,也不會據此标準而有預設地去看待人。她按着記下的大概座位表,偏過頭去看。
孫嘉拿了支圓珠筆一下下按着開關,繃直了脊背,就是不敢轉頭看她。
珈以拿了筆,也寫了行字,讓人給遞了回去。
——你不是故意的,沒做錯什麽,他要的不是扔球的人,是個出氣筒,不必在意。
紙條傳到半路,老班就進來放學了。
家裏有個掐着點等她回家的爸,珈以不想多耗時間,趁着老班說事情的點就收拾好了書包,一說放學,她就一馬當先地走了出去。
所以壓根不知道,某個想要送她出校門卻沒來得及收拾好書包的人只能破天荒地拎着空書包跟在了她身後,也不知道,有人因為她的一句話,嚎啕大哭。
新的一周就從珈以帶來的生煎包開始。
鑒于上周一起打籃球的情誼,珈以這次拎來了一大袋生煎包,班長和校隊以及之前叫了“姐”都求而不得的薛清斯都拿到了一大份,熱乎乎的生煎又脆又嫩,咬進去還有噴香撲鼻的肉汁,校隊那一袋十五個,眨眼就被人搶光了。
班長已經吃過了早飯,主動分了十個出去。薛清斯在教室裏被人追着跑了好幾圈,好歹是吃了七八個到嘴裏,最後氣喘籲籲地跑到珈以面前,喘着粗氣朝她豎了下大拇指,“珈姐,就憑你家這早飯,以後打架你叫我,随叫随到!”
珈以還沒來得及翻個白眼表示她并不缺打手,班裏就傳來了各種應和聲。
“是啊,珈姐,你有事就叫我啊!”
“對對對,珈姐,我們不求多,就求吃兩口早飯啊!”
……
吵吵鬧鬧的,跟個菜市場差不多。
珈以就跟個來菜市場采購的土豪似的,左邊答個“行”,右邊說個“好”。
她知道這些同學不一定是真要一口早飯吃,他們只是享受這種吵鬧又團結的感覺,少年一腔熱血,最渴望的就是這種“兄弟我罩你”的豪邁之感。
可她應了這八方朝賀,正轉頭準備把沒給出去的牛奶遞給江其琛呢,就看見江少年臭着一張臉,連那桌上放着的生煎都沒吃,低頭嘩啦啦地翻書。
不知道的,還以為他和那書有仇。
這會兒早讀的老師還沒來,課代表已經盡職盡責地上去管着讓大家早讀了,珈以拿了本英語書抱着牛奶又拖着椅子跑到江其琛桌邊,手指着書假裝問單詞,嘴上卻問,“你怎麽不吃早飯?不喜歡生煎嗎?”
據她一個星期的帶飯經驗來看,江其琛不挑食,但比較喜歡吃葷菜。
江其琛看了她一眼,冷哼,“你當我跟他們一樣嗎?和搶食的野狗似的。”
後面一句話,既嘲諷又酸,好在周圍的人都在讀書或講話,他的音量又不高,兩個人躲在教室的最角落,倒是也沒有人注意到這邊。
珈以清楚了他為什麽鬧脾氣,可江其琛用這種語調說出來,她莫名就又先皺了眉,“江其琛,”她叫得一本正經,又壓低了聲音,“你不喜歡我給他們帶吃的,想要特殊待遇,你可以直截了當地告訴我,但是不能這樣去攻擊別人。”
少年目光看着書本,沒說話。
從珈以坐着的角度看去,她還能看見少年臉上細軟的絨毛和嘴邊隐隐冒頭的胡渣,已經有了男人的模樣,可其實還是個少年。
他的手放在桌上,瘦削又強壯的手指上已經有了薄薄的一層繭。
十歲時沒了母親,相依為命的外婆還因當年的一場落水高燒而有些迷糊不認人,這後面跌跌撞撞的六年,江其琛幾乎是一個人長大的。
他收到的惡意多于他接受到的善意,所以他不喜與人接觸,表現得又兇又狠,剛才大部分男生都在搶生煎包,他桌上放着的卻愣是沒人敢動。
這是他保護自己的铠甲的成功,又何嘗不是他自我保護的失敗。
珈以軟了口氣,拿過一個生煎包掰開給他看,“我是給他們都帶了,因為像那天那樣的情況,我們單槍匹馬的肯定贏不了他們,所以我只是表示一下感謝。但你肯定是不同的呀,他們的都是豬肉餡的,就你的是牛肉餡的。”
生煎包掰開了一股熱氣,香氣也更濃了,珈以忍着折磨周遭群衆的愧疚感,先把他給哄好了,“我保證就這一次好不好,以後這樣的情況,我都先告訴你。”
江其琛偏頭看了她一眼。
她的眼睛是亮晶晶的,笑容依舊像是太陽,她整個人在他眼裏都在發光。
可又跟剛才不一樣。
剛才這個光源光芒萬丈,被人圍着捧在中間,離人群外的他很遠。現在她卻自己走到了他身側來,只朝着他一個人發光。
薛清斯讀着書就受不了那股香氣,他的味蕾自動回味着之前嘗過的味道,刺激分泌出了更多的口水,他可憐兮兮地看了眼江其琛,“江哥,你快吃吧。”
你不吃,我就要不顧生死地撲過來搶了。
他這句話很好地刺激到了江其琛,他一個兇狠的眼神瞪過去,張嘴“嗷嗚”一下就咬走了珈以手上的半個生煎,嚼了幾下反應過來不對,“蹭”地一下紅了耳根,眼睛不受控制地落在了方才他叼走生煎包的位置。
珈以倒是沒感覺到什麽不對,她用空了的那只手把牛奶遞過去,另一只手裏的半個生煎也湊到了江其琛的嘴邊,“快點吃,老師快來了。”
江其琛渾渾噩噩的,居然就這樣低頭把另外半個也給吃了。
珈以趁着老師還沒來,又拖着凳子原路返回。
圍觀了全場的薛清斯目瞪口呆。
他張了張嘴要說什麽,前面珈以的後腦勺八風不動,隐隐一個背影都透露着“我不好惹”的氣息,右邊的江其琛這會兒半張臉都成了小粉紅,感覺到他看過來,狠狠地剜了他一眼,那眼神裏全都是“給我閉嘴,不然給你好看”。
薛清斯就這麽張着嘴回去看英語書了。
他那轉頭到左邊去說話的同桌終于意識到了不對,轉過頭來看了眼他的表情,問了一句,“你沒事吧?”
怎麽吃你兩個包子,這會兒都饞得流口水了?
薛清斯竭力鎮定地搖了搖頭,用那種發現了傳國玉玺的語氣,悠悠地說了一句,“我算是知道,為什麽江哥的新桌子可以說讓就讓了。”
男子漢大丈夫,還有什麽是不能給媳婦兒的!
他同桌沒聽清他在說什麽,不感興趣地回過頭繼續和左邊同桌說游戲去了。
早讀課下課,珈以就跑去政教處把她那份檢讨給交了,趙老師正忙着準備國旗下講話,看都沒看一眼,就把她的檢讨遞給了旁邊的學生會成員,“貼到學校布告欄上去,貼牢一點,貼一個星期給他們長長教訓。”
那學生會的人看了開頭幾行,疑惑着要說什麽,趙老師已經嫌棄她動作慢,催她趕緊去了。
而且因為事情剛發生,印象深刻,趙老師還在國旗下講話時提了下這件事,點名批評了王雲峰這位沒能按時上交檢讨書的同學,讓他學着知錯能改。
于是晨會過後,布告欄前就圍了一堆學生。
擠在最前頭的那個男生大聲地在讀那張檢讨,“老師,我錯了。我不應該在操場上給了比我高大且強壯許多的王雲峰同學一個過肩摔。”他回過頭,大喊了聲,“嘿,峰哥,這是在誇你呢,哈哈!”
王雲峰冷哼了聲,扯了扯嘴角,“繼續。”
那男生于是又接着讀了,“我回家認真反省了這件事,覺得這件事裏最大的錯誤,就是我對人心的認識不足。我單知道王雲峰同學是個恃強淩弱的混蛋,卻不知道他還是個人面獸心的小人,光明正大地在籃球比賽裏出黑手,試圖仗着性別優勢,騷擾女同學,仗着別人對此類事件的羞愧難言,來掩蓋自己的罪行。在此,我再次承認我的錯誤,我那一摔沒用夠力量,給王同學造成了可以忽略不計的傷害,我也忘了比賽的目的——王雲峰同學,籃球賽你輸了,請你履行自己未盡的承諾,三跪九叩,周一上主席臺給我們全班同學道歉。”
一長串的話讀下來,男生終于反應過來,感覺到不對,“噫”了聲,回過味來,“诶,峰哥,我怎麽覺得這滿篇都是在罵你呢?”
周圍寂靜的人群裏,他的聲音顯得格外突兀。
王雲峰将嘴裏叼着的半根煙往地上一砸,整張臉又紅又紫,惡狠狠地連罵了好幾句髒話,一腳踹了那公告欄,把那張檢讨撕下來撕成了碎屑,從兜裏掏出手機,撥了個電話,“喂,建哥,下午幫我來一中收拾個人行嗎?”
下午第一節課上課前,約江其琛一起去“放水”被拒後怒氣沖沖地走了的薛清斯又一陣風似的刮了回來,扯着江其琛的衣袖就喊了聲,“江哥,大事不好了!”
他深吸了口氣,左右看了幾眼,才壓着嗓子說話,“我剛才去廁所聽見有人在說,王雲峰叫了他在技校的大哥,找了三四十號人,放學要在校門口堵珈姐。”
江其琛“恩”了一聲,難得被薛清斯吵醒了沒有怒瞪他,懶洋洋地打了個哈欠,“沒什麽事,她每天上下學都是司機接送的,那些人不敢來。”
薛清斯眨眨眼,一個疑惑沒忍住脫口而出,“江哥你怎麽知道得這麽清楚?我跟你兄弟六七年了,你連我出了校門是往左還是往右都不知道!”
他的嗓門這會兒實在有些大,前面和霍采彩講話的珈以都回國頭來。
江其琛驟然就感覺到後背一涼,整個脊椎骨都和通了電似的,他下意識就坐直了身子,臉上的睡意消失得一幹二淨,應激反應似的換上了一副冷漠臉。
“喊那麽大聲幹什麽,你當我耳聾嗎?”
薛清斯正要反駁“耳聾了喊再大聲也沒用,江哥你想說的應該是耳背”,就聽見門口突然傳來了一聲砸門聲,王雲峰站在門口,目光在教室裏掃視了一圈,找到了珈以,牢牢地盯着她,半晌笑了下,意味不明地說了句。
“老趙今天說了,校門口整改,誰家的車都進不來。”
他揚了下手,一堆碎屑落在了班門口,“我看你今天能不能好手好腳地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