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年年 (下卷完)
新年伊始, 諾亞在方禾辦公樓附近購置了一處濱江大平層。礙于他的外籍身份,尚不符合購房條件,購房合同和房本上僅留了方舟一人的名字。
諾亞心知肚明, 即便有了這住處,她真想走的時候依舊會潇灑離開, 不會在意這處房産的歸屬。可起碼有了一處固定的紐帶,将他們捆綁在一起, 沒法再像從前那樣輕易斷聯。
可對于缺乏安全感的他而言,亟需這樣确定的聯結,以免被沒來由的不安感蠶食。
他自學CAD設計,繪制出新公寓的平面圖, 只等年後裝修師傅回城即可開工。
猶記得數年前制作情侶對戒時發生的不愉快, 方舟留心安撫, “裝修的事我從頭到尾都沒過問, 不是因為我不在意,只是我完全信賴你的眼光。”
“我明白。”
只消簡單的話語就能把狗毛捋得無比服帖。方舟近來說得頻繁,聽的人也很是受用。
“下周路易會來看我, 預計會在我這兒住三晚。想跟你商量下,看能不能麻煩你暫時去你母親那兒住幾天。”
見方舟握持筷子的手頓住, 諾亞又改口說:“算了, 不折騰你, 我替他定酒店吧。”
這位儒雅迷人的長輩,方舟只見過兩回, 印象中都不怎麽愉快。頭一回她模樣狼狽,一脖子的紅痕,場面相當尴尬;第二次見面則氣氛緊張,他勸說她離開自己的孩子, 口吻溫和但意态堅決。
方舟放下筷子,猶豫片刻後問:“你不打算讓我見見你父親?”
聞言,諾亞略顯驚訝,“當然有這個打算,只是不确定你的想法……”
方舟頗為鄭重地提議:“除夕那晚原本約了我母親,你要是覺得合适的話,可以一起吃頓飯,你認為呢?”
壓抑住內心狂喜,諾亞淡淡地回:“沒問題,但得先詢問下我父親的意思。”
見他二話不說就端起手機,做出撥號的架勢,方舟略顯不安地詢問:“你打算怎麽介紹我們的關系?”
“當然是男女朋友啊,不然呢?”
在方舟記憶中,路易精通中文,晚餐時卻頻頻探身,用德語詢問方舟,她母親說的話是什麽意思。同樣的,鄒林明明可以用英文交流,但也纏着諾亞給她做翻譯。
兩個小輩的腦袋在兩種語言模式之間來回切換,一頓飯下來,竟有種做了一場交替傳譯的疲憊感。對視一眼,同時撲哧一下笑出聲。
四人共飲,一瓶柏圖斯很快見了底。諾亞親自下到地下室酒櫃去取新酒。他心情極佳,一路上嘴裏輕聲哼着哥德堡變奏曲。
取好了酒,回身上樓時,被悄沒聲跟來的鄒林堵在樓梯口。
“小寶。”也沒詢問諾亞能否接受這個稱呼,鄒林自說自話地給他安了這麽一個昵稱,“我有個帶着私心的問題,可能會有些冒犯,但我還是得問清楚,你可以選擇不回答。”
見這位歡脫的母親難得如此正經,諾亞也鄭重地回:“沒事,您盡管問。”
“聽說你之前經歷過嚴重的交通事故,沒留下什麽後遺症吧?”得知女兒有這麽一個交往認真的男友後,鄒林拜托前夫律師謝霖調查,但沒能查到他詳細的就醫記錄。
“恢複得不錯,目前看沒有什麽問題。如果您不放心的話,我可以讓我的家庭醫生把評估報告郵件轉發給您過目。”
“好,麻煩你發我看下。謝天謝地,我先前還擔心這臭嘴倔丫頭會單身一輩子。”
“我會照顧好她,您放心。”
“她心地是好的,就是性子冷淡了些,嘴壞了些,你別太介意。”
“沒事,我已經習慣了。”諾亞裝出一副被欺負了的小媳婦模樣,實則心中竊喜:如今的方舟的嘴根本甜得不像話。
與此同時,在餐桌邊上,路易亦在和方舟交談。
“聽諾亞說,你們剛好都傾向選擇不婚不育。”
方舟心中警鈴大作,以為要接受一番長輩的訓誡和思想教育,卻不想路易語調平和地說:“如果我能重新來過,我也不希望結婚生子。看到你,我會不由自主地想起諾亞的母親。有時會自私地想,假使我們沒有婚育,或許我現在不會是孤零零的一個人。”
在諾亞父母離異之後,他們都沒有找尋其他的伴侶,即便在諾亞母親過世之後十多年,路易依舊形單影只,似乎仍未能走出陰霾。
看着神情頹喪的路易,歉意從方舟心底升起,“抱歉我沒有再回德國的打算,你那時提的建議……”
“四年前,我說那樣的話,并不是因為對你有任何不滿,只是那時候諾亞的情況太不明朗,我不希望他把你困住。是我自作主張,諾亞清醒過來之後也認同了我的做法。我們都希望你能按照自己的心意,擁有自己的人生。”
抱歉?感謝?方舟一時不知怎樣的回應才算妥當。
“他真的很愛你,所以我沒有不接納你的理由,只是希望你別再離開他。他心理脆弱得像個孩子,如果再經歷一遭,我怕他會承受不住。”
換做舊時,方舟或許會實誠地說:未來的事說不好;但今時今日,她點頭應下,“我也很愛他,離不了他。”
“諾亞他成天只和數字打交道,能在這個缥缈的世界有一個紮實的支點,他已經足夠幸運了。去年他特意修改了遺囑,把你也寫進了遺囑中,說是怕再遇到意外,希望能給你萬全的保障。那時候我就知道,他怕是遺傳了我的一根筋。”
方舟默然慨嘆,諾亞從沒跟她提過這件事。
“對他的伴侶,我只有一個要求。”
擔心自己滿足不了這個要求,方舟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您說。”
“每年複活節,你帶他回來看我,關懷一下我這個孤寡老人。”
“好,要是聖誕節得空也會飛去看您。”
路易面上浮出笑意,看着他們圓滿,好像自己過去的遺憾也得到了彌補。
二人暫居的住處剛好位于外環以內,禁止燃放煙花,只遙遙聽得窗外響聲不斷。
往年假期難得,每到春節,方舟都會和杜依一塊兒在東南亞海島度假,看着升騰的煙火,暗自惆悵想念。
即便面對好友,她也不曾将心中的思念訴諸于口,只埋藏心間。
如今想念的人安安穩穩地躺在身邊,方舟感到前所未有的安寧和幸福。她窩在他懷中,靜靜地與他四目交彙,并不急于開始身體的親昵。
“Maeusespeck,這是你的昵稱嗎?”
方才在餐桌上,氣氛輕松融洽,路易不經意地喊出了這個稱呼,察覺到諾亞的窘态,便沒再這樣喚他。
此刻,被喚作“棉花糖”的諾亞略顯羞澀地點了下腦袋,“只有漢娜和路易這麽喊過我。”
“我能這麽喊你麽?”
“只有家人才能這麽喚我。”
“那我算是你家人麽?”
“你覺得呢?”
方舟伸手撓他腰上的癢癢肉,“怎麽現在變成你說話拐彎抹角的了?”
明明不怕癢,諾亞卻蜷着身,配合地作出一副受不住的模樣,嘴裏讨饒,“是是是,當然是。那你再叫我一聲呗。”
方舟依言照做,“為什麽是棉花糖?”
“聽穆勒太太說是因為我小時候頭發蓬松得厲害,臉袋白白軟軟的,像顆棉花糖。”
腦中浮現出他孩童時期的模樣,方舟忍俊不禁。
“Maeusespeck,”她輕喚一聲,探頭試吃一口,“我也想這麽喊你,因為你特別甜。”
諾亞湊首,供她更方便地品嘗,“只能在私底下這麽喊我,怪難為情的。”
“好,”方舟笑應,“方才聽你父親說,21年年初你來過一次江城。那天我講演的時候在觀衆席裏望見了一個人,還以為是你,心慌得差點忘詞。”
“的确是我。”諾亞輕聲回。當時以為被她目光鎖定只是他的錯覺,而她一閃而過的慌亂也是他自作多情。
“那時候來一趟挺折騰吧,簽證不好下,還需要在酒店隔離。既然來了,怎麽不打個招呼再走?”
因為不巧撞見了她和她未婚夫站在一起。
仔細回想起來,他們明明沒有什麽暧昧的舉動,可落在彼時的他眼中,敏感地覺得她身旁不再有他的位置。
眼下這柔情缱绻的時刻,諾亞不想去提及旁人,只說:“不敢。”
“我還一直以為是我那段時間太忙了,累到大白天也在做夢。”
抓着她話裏的詞眼,諾亞柔聲問:“做夢?平時會夢到我麽?”
“經常會,白天能抑制住不去想你,晚上就全到夢裏來了。”在愛人懷裏,如今的方舟已能做到徹底的坦誠,“你也是我取悅自己時候的遐想對象。”
諾亞擡手撫她的頭發,輕聲問:“那在你想象裏,我是怎麽做的?告訴我……”
“怎麽?你會替我實現嗎?”方舟挑眉笑問,“不全是幻想,更多的是記憶。”
于是,随着她聲音的引導,諾亞将過去的回憶變成了現下的狂歡。
方舟經歷了人生中最綿長溫吞,也是最磨人的一段foreplay。像是回到了南方海島,整個人輕飄飄地浮在水面之上,身上每一處骨節都舒展開,似有溫和的陽光打在身上,無盡的溫暖。
在抵到最深處的瞬間,諾亞忽然停下,擁緊她,輕聲抽了抽鼻子。
方舟捧住他的臉看他,眼眶果然有些紅,“怎麽了?”
“只是有些感慨,這是我們一起過的第一個年,跟做夢似的。”
方舟脫口而出:“未來還會有很多這樣的年。”
諾亞埋頭親吻她的臉頰,“你最近的漂亮話真是越說越溜了。”
方舟勾纏住他,“這都是你教會我的,不過我再怎麽學,都及不上你嘴甜,是不是啊,Maeusespeck?”
心中大動,諾亞的唇瓣游走,随之的sweet talk不斷,從頭頂誇到腳尖。
方舟扭頭望向窗外,快意似那升至高空的絢爛煙火,一束接一束,騰空,而後炸開,循環重複,連綿不絕。
未來不可知,她不再去預想任何消極的可能,腦海中只留下完滿的結局,或許在“自證預言”的推動下,所有的美好皆能成真。
(正文完)